“我可以这么告诉你,”戴安娜说,“只要古拉尔要塞尚未失陷,我们的条约就能一直履行。真要是失陷了,北方这些城镇也就和废墟没区别了。你认为如何?南方战事正盛,不少城镇的遭遇你也听说了,你是可以听天由命,等待调职通过。也许,他们会派你去个比索多里斯稍微好点的地方,但你我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干渴的时候,别人递来的水里总是毒药......”
“所以?”她反问道。
“毒药就毒药吧。”列维塔叹气说,“我接受,但在披肩会派来人手送来药物以前,我希望你们也能帮忙。闷热的气候里街上堆满尸体,疫病会比往常传得更快。”
“会有很多人听你指派,”戴安娜颔首说,“那么我们就说好了,列维塔修士,希望你能尽快做好准备。”她站起身来,揉了一下渗出汗的额头,这地方到黄昏也是一样闷热。
塞萨尔也颔首离去,神殿的侧室比外头更热,他还没待多久,汗津津的内衬衣服已经黏住了脊背。市政官的宅邸宽敞通风,庭院还有喷泉,是要比这座破旧的小神殿舒适得多,若是改建适当,拿来当医护所再也适合不过了。不过,在他看来,借着披肩会拿到他们的药物补给只是一时之策,把他们制造早期抗生素的法子弄过来才是正途。
他毕竟不是医生,顶多算是有点眼光。他也没法自己凭空搓出来这种东西。
......
市政官家族唯一没死的贵族正坐在他们地下室的椅子上,据说是犯了错,被家族关押了起来。此人双手交叠在膝盖处,面色茫然又不失惊恐,看起来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其实塞萨尔也不清楚细节。他只知道,市政官家族扣押物资是想拿捏他们的身份,兴许还有协商条款的心思,为的是让他们和王国骑士团一样接受他们家族在此地的权力。此事可大可小,但塞萨尔才不在乎过去的协议,他只是坚决表示,这条补给路线必须捏在他们手里,随后他就把事情交给了阿尔蒂尼雅全权处理。
一夜过去之后,他得到了市政官家族横尸广场的消息,包括他们的私兵也在街头上堆成了小山。
塞萨尔能想象得到,皇女所用的不止是军事手段,还有政治上的欺骗。她需要先顺应对方的心思召开会议做商讨,表现出符合对方认知的审慎、友好的做派。时机一旦来临,她就传令发动筹谋已久的进攻。结果他们不止是拿下了这座重镇,连市政官的家族本身也没能逃得掉灭亡。
在这种会议中,只要是一个眼神不对头,只要是一个动作不得当,就会暴露出她真实的意图。想来她必定是表现出最真诚的声音和最专注的神情,才骗过了所有人。很多人也许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产生怀疑,即使是死在了乱刀之下,也不相信她是装出来的。政治欺骗是政治存在以来最常见的手段,若不擅长欺骗,也就谈不上什么政治家了。不过,她的欺骗在近年来的所有政治欺骗里,想来也是最完美的一起。
从后往前看,假意南下求学,实际上借机逃出宫廷的掌控,这事已经表现出了她的欺骗和表演能力。该怎么说呢?不愧是一眼就找准了他当老师的人?
塞萨尔拽来一把椅子,和此人面对面坐下。他是名中年男子,皮肤苍白,面颊略有些深陷,看起来是过度沉湎酒色。这位老兄眼睛上也有黑眼圈,头发已经失去色泽,靠着染料着黑才不至于花白。观察到此,塞萨尔不由得看了眼菲尔丝的黑眼圈,收获了一个阴郁的回望。
现在,这家伙清醒的时间还不到她无知无觉时间的一半,睡眠不可谓不充足,却还是这副样子。看来在两个菲瑞尔丝的联系断裂以后,黑眼圈已经和她的年纪、和她的生理特征一起,都恒定在此时此刻了。虽然说起来很不好听,但塞萨尔心里怀有一种掺杂着罪恶感的满足,毕竟,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爱人的时间恒定在某时某刻,不再增长分毫。
塞萨尔握住她的小手,轻捏了一下,在旁人眼里,其实就是他抬起手空握了一下。地下室阴森森的,有些让人不明所以的举动似乎会带上恐怖和荒诞的意味。
“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手势,但我只是个小人物,根本无关紧要。”对方反应很激烈,眼皮直跳,很勉强地维持着镇静,“你要问什么我都会交待,但求你了,别找人来折磨我。”
塞萨尔来了兴致,于是拉住菲尔丝的手腕,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说实话,”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这些天我过的委实辛苦,先是长途跋涉行军,然后又要对付克扣补给物资的地方贵族,我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找个人来享乐一番,听他的惨叫声舒缓心情,这想法很难理解吗?你能理解吗,先生?”
“家族做决定的人不是我。”他压低声音,盯着塞萨尔诡异的动作,似乎觉得他是个精神不稳定的疯子。“真的不是我,这地方发生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塞萨尔咬了下菲尔丝的耳垂,然后含在口中,在牙齿间厮磨。她坐立不安的小声嘀咕让他心情颇为愉快,眼神也温和起来。
他说:“记得前些天,有个年轻勇武的骑士挑衅我。都说骑士不会惨叫,也不会跪地求饶,于是我切下她的四肢,慢慢处理她,直到她像牲畜一样发出高声尖叫。那声响又高亢,又尖厉,比歌剧院最有名声的演唱家还要高。人们只有在意识到自己这身皮囊能派上多少用场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和野兽区别不大。”
对方在努力平缓情绪。“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了索多里斯?”
“我也不清楚,也许只是顺路?”塞萨尔皱眉说道,“你应该已经听到过前夜的炮火轰鸣了吧?索多里斯发生的事情让我异常不快,扣押军需物资不说,居然还想来找我谈条件。你知道我是个没耐心的人吗?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让人从尸堆里拖出他们不成形状的残躯拿给你欣赏,这样一来,你对自己的下场就会有起码的判断了。”
“尸体要集中焚烧。”戴安娜很不客气地提醒他。
“好吧,集中焚烧。”塞萨尔嘴角微微牵动,“但我觉得你可以单独焚烧,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想让你多活一会儿,多享受一会儿,等实在没法子了,再把你单独焚烧掉。说实话,你已经毫无价值,但我很珍惜我的贵族同胞,我不希望有哪个贵族死的毫无价值。所以我想,给我提供情绪价值就是你死前唯一能做的贡献了。”
“我听闻您是......有良知的。”中年贵族小心翼翼地说道。此人口风忽然发生了改变,先前表现得仿佛根本不认识自己,这时忽然就摆出了对他的传言熟捻于心的态度。
“我确实很有良知。”塞萨尔同意说,“我给你准备了很多药物,可以治疗严重烧伤、治疗肢体断裂引发的出血、治疗指甲撕裂造成的感染、治疗肠道溃烂造成的中毒,你都想象不到我有多热爱医术。我治过的人都快比那些修士多了。”
他说着耸耸肩,“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病患不幸身亡,在惨绝人寰的痛苦中经历了自己最后一段生命。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如此坚持,我才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下刀,解剖和观察他们死前各个器官的运作情况。”他按住菲尔丝的薄唇,和她想咬他的牙齿纠缠了一会儿,然后捏住了她的软嫩的舌头,用指尖抵在上面划圈。“在剧痛和濒死体验相互交织的时候,”他缓缓说道,“人类的心脏会跳动的非常剧烈。把胸腔剖开,你就会看到它像是要从肋骨里蹦出来一样。那种感触我都没法跟你描述,——你会想触碰自己的心吗?我猜你肯定想,要是那时候你还有手指,我就捏着你的手让你也去碰一下。”
塞萨尔对狗子招了下手。她从他身后忽然浮现,那张白面具就像孤悬在黑暗中的幽魂一样。他从她手腕中抽出那把锋利的短弯刀,刀刃迸发出锐利的亮光。“不过很可惜,”他说,“那是最后的享受。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先从讨论你哪根手指更不重要开始。”
“我知道家族近期的钱财往来!”中年贵族一下子崩溃了,对戴安娜大喊起来,“别在那里看着!告诉他我能派的上用场!”
“你能派得上什么用场?”塞萨尔不耐烦地反问说,然后又挥手驱赶戴安娜出去,“别在这看着了,大小姐。这地方不需要太多人,你去干你的活就是了。”
“北方战事缓和严重影响了家族的资金往来,近年来后勤补给大量运往冈萨雷斯而不是经过索多里斯,也严重扰乱了家族预先制定的计划。我们本来买通了王国骑士团的事务官和财政官,特别是前几年刚缴了一笔巨款,现在,这些钱都随着他们南下参战打了水漂。再多缴一笔巨款买通你们绝对不可能,银行也不会答应为了这种理由放款。为了度过难关,我们不得不,不得不......”
“你要是编不出来,”塞萨尔说,对方顿时打了个哆嗦,“你可以不用硬想。我听得出故事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