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家婆娘的欢呼,邢索引猛然扭头。
看到杨建设带着狗走来。
他急忙迎上去,问道:“杨队长你怎么空着手,香油……”
话出口他吓一跳。
自己声音怎么哆嗦成这样了?
朱葵花也惶恐的问:“对呀,香油呢?你答应我们的香油呢!”
杨建设说:“在船上呀,四五百斤的香油呢,我还能随身带着?”
这话让两口子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突然就落回去了。
邢索引瞪大眼睛问道:“香油缺口补上了?你确定是不是?你搞到的香油是正经的?”
他这次吃亏吃的挺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杨建设说道:“绝对是正经的,香油还能不正经?它又不会搞破鞋。”
他不知道邢索引身上曾经发生的事,这话就是他随口调侃一句而已。
然而却触碰到了朱葵花这母老虎的虎欢喜。
她恶狠狠的瞪了邢索引一眼,心里想着怎么榨干这男人。
邢索引装没看见,他关心的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搞到了四五百斤的香油?不是两百斤,是四五百斤?”
杨建设说道:“对,是四五百斤的香油。”
“除了香油这次还凑巧弄到一些别的东西,都是糖块,大白兔奶糖呀、硬块糖呀、糖瓜呀之类的,各种样式弄了百八十斤。”
这话跟炸弹一样在邢索引耳畔响起。
邢索引难以置信的问:“你还搞到了几百斤的各种糖果?”
“现在距离腊月不远了,糖果可是紧俏物资,你怎么搞到的?这不是开玩笑吧?”
杨建设含糊的说道:“不开玩笑,确实搞到了,领导可怜我们渔民家庭条件困难,备不齐年货,就给我们联系了一些工厂,给我们以出厂价备了几样年货。”
“糖块是第一批年货物资,以后还有别的。”
他又不动声色的转换话题:“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先领着你们去船上看看香油,到时候你找个秤或者找个量筒搞一下。”
两口子急忙说:“走、快走!”
杨建设家里的机动船停靠在码头上,两口子跟着他上船。
手电光照耀,先照到了一个个的透明厚塑料袋。
这种塑料袋很大,农村常见用于熏玉米叶:
妇女们冬天农闲会用玉米叶来编草辫,为了让玉米叶显得洁白,她们得熏玉米叶。
每一个塑料袋里都有一种糖,它们堆积在一起,看的两口子倒吸凉气。
杨建设去拉开一张篷布,下面是一大桶一大桶的香油。
塑料桶也是透明无色的,一桶是10升,密密麻麻摆放了好些桶。
看到这些桶里的油料在寒冷的海风吹拂下依然保持着大概的粘稠度,邢索引一下子放下心了。
这次没错了。
这桶里确实是香油。
不过朱葵花出于谨慎还是想去挨个打开看看。
邢索引悄悄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子,低声说:“不用碰,别那么难看,反正咱得换瓶。”
朱葵花讪笑一声赶紧起身。
邢索引问杨建设:“杨队长,这次麻烦你了,我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直在赶路吧?是不是没吃饭?”
杨建设吃过晚饭了。
吃的还挺好。
他在老马家里买了酱牛肉,老马送了他两斤手抓羊肉、送了他几条卤羊蹄。
老马对他这么热情不是因为他买的酱牛肉多,一口气买了五十斤酱牛肉,而是有求于他。
杨建设带来的四十年陈皮让老马大开眼界,对他的实力充满信心。
他希望杨建设以后能弄点五年六年的陈皮,他要用来卤肉。
这也是之前他在窦姓面前帮杨建设说话的原因,他想交好杨建设。
杨建设也愿意交好他。
毕竟他可以从84年这边买到各种香料,都是原生态的东西,不少还是野生的,味道很足,用来做卤料很合适。
不过这种事没必要去说出来,杨建设就说:“我吃过了,吃了饼子……”
“那不行,这大冷天的你得吃点热乎的。”邢索引打断他的话。
他伸出手腕看看自己的梅花牌手表,说道:“快八点钟了,饭店现在都关炉了,要不然咱在码头上凑活一口?”
码头上有卖晚饭的。
就在他们不远处便有一家人临时撑起口锅子、用篷布拉了个遮风避雨的棚子在煮面条卖。
朱葵花注意到杨建设的眼神,问道:“那去吃个热面条?条件有点差,我觉得不太合适……”
杨建设说道:“就一起去吃个面条吧,码头这里的面条还挺有名呢。”
他并不饿。
但对做面条的生意很感兴趣。
生产队也可以干这个。
因为他在18年看到有和面机和轧面条机器,两种机器插上电一开,面粉自动变面条。
这样就提高了效率,他们可以在码头上或者县里其他地方撑起个铺子来,从生产队带来面条,然后找妇女煮了低价往外卖。
没有人力成本,机器效率又高,哪怕一碗面条只赚一毛钱也是个很可观的收入。
得到杨建设的回应,三人一狗便进了篷布棚子。
两口子还挺能装逼,进去后皱起眉头嫌弃的看看这里、看看那里,邢索引还时不时摇摇头。
老板浑不在意。
他天天看人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看两口子的打扮和气质就知道是吃公家饭的还很可能是个领导干部,便热情的招呼他们:“同志,吃点什么?”
朱葵花找了相对干净的桌子坐下,说:“先来三碗面条,有肉吗?要肉丝面。”
老板笑道:“这里哪有肉丝面,都是葱油面。”
邢索引叹气:“也行吧。”
杨建设对这生意很感兴趣,便走过去背着手好奇观望。
老板娘手脚很麻利,迅速的把面皮擀得又平、又匀、又薄,然后用刀来切,切成一绺一绺的面条。
老板善谈,对他笑道:“兄弟,过来学艺?”
杨建设摇摇头,也笑了:“我干不了这个,太拙了,我手里总是欠把火候,面一擀就皱皱巴巴,这里薄了那里厚了,还总把面醭给抖得一身一地。”
老板娘说道:“你这是欠练了,熟能生巧。”
三碗面条的量迅速擀好,老板开始下面条了。
一碗面条是两毛五分钱,一斤面粉才一毛五分钱,杨建设觉得这生意可以做。
这里的面条除了面和水还有浇头。
毕竟是葱油面。
但它的浇头可不是葱油,应该叫做葱花盐浇头。
一碗面出锅了,拿来一个大海碗在碗底放一点葱花和盐,从锅里舀一勺鼎沸的面汤浇进去,再淋上几滴油——葱油就是这么来的。
这里淋上的油可不是香油,甚至不是花生油,而是棉油。
棉油不好吃,但有浇头总比没有好。
而且杨建设觉得葱花盐浇头挺好吃的,滚烫的热汤一激,葱花和盐散发出香咸滋味,寒冷的冬夜来上一下子很过瘾。
三碗面端上来,碗里的面汤是亮点。
手擀面的面汤浑浊且黏糊,吃之前先喝上一口,葱花的清新和盐巴的咸味都在这里面。
邢索引两口子看不上码头这种个体户临时铺子,可是面条上桌厚,他们吃的比杨建设还猛。
主要是饿了。
这两天他们都没有好好吃饭,今晚更是过于担心直接没吃饭,于是现在确定了香油已经到来,没心事了,也饿了。
不得不说,敢出来做买卖的都有两把刷子。
这面条擀的相当劲道,麦香味充沛,还是很好吃的。
两口子吃上后来劲了,端着碗扒拉的是稀里呼噜。
吃一口面喝一口汤,原汤化原食,汤汤面面在胃里融合于一体,一碗喝下去还能再要一碗!
反而杨建设只吃了一碗,两口子一人造了两碗。
五碗面条,一元两角五分钱,小本买卖不讲价不赊账不抹零。
朱葵花付钱他们出门去。
然后杨建设听到老板故意压低的笑声:“来我这里装什么干部呢?还不是稀里呼噜吃了两碗面?”
“看,这面碗扒拉的多干净,真是有意思,来我这里装腔拿调呢……”
他这个做法不明智。
杨建设听到了他的话,两口子也听到了。
不过两人不至于因此而回去找事,只是悲愤欲绝:
“妈的,今天丢脸了。”
“那老板看着挺大个的汉子,怎么这么碎嘴子?啊呸,看我号召我们街道的人都不吃他家的面条,给他点颜色看看!”
实际上邢索引两口子挺有能量的。
邢索引在码头上转了转,便找来一辆要拉货的拖拉机。
拖拉机轰隆轰隆的开到杨建设停船的位子,将一桶桶的香油给搬运上去。
杨建设看到邢索引要拎糖块,急忙说:“别、别,这是我的糖呀。”
邢索引笑道:“杨队长,你这些糖转卖给我们供销社吧,我给你一个合理价格。”
杨建设疑问道:“供销社进货都得有固有渠道吧?你们可以随便进货吗?”
邢索引满不在乎的说道:“现在我们在改革呢,一切乱糟糟的。”
“反正我们领导的意思是,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我们供销社进的货物只要不是赃物,其他的不太管,也没法管,你跟沙百通是好朋友,他没有跟你说过吗?现在采购员全国跑,碰到好商品就可以带回来。”
朱葵花说:“改革开放以前管理很严格,不准乱采购东西,必须得服从上级单位的安排,通过上级单位来进行采购。”
他们在聊着天,拖拉机司机在忙着搬运香油。
一口气把所有香油全给搬上去了。
杨建设急眼了:“哎哎哎,同志——不是,我那些香油不都是要送去供销社的。”
邢索引拦住他嘿嘿笑:“送过去、一起送过去吧,哥哥我都给你合适的价格。”
杨建设不乐意:“邢大哥,你再合适能有多合适?一斤两块二?可我放在外面零售,一斤能卖三块钱呢!”
“你看现在马上要过年了,这香油和糖块还不好卖?”
这话是硬道理。
邢索引腆着脸冲他打哈哈:“是,是好卖,你给哥哥这个面子,以后你们生产队里需要什么你来找哥哥,哥哥不会亏待你。”
朱葵花也上来说好话。
现在采购上一批低价的香油和各式糖块,总能在单位领导们面前露露脸。
邢索引正想要进步呢。
朱葵花把这事说了出来:“你邢大哥有机会在单位里再进一步,所以需要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你帮帮你邢大哥,我们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以后还能亏待你吗?”
听闻此话,杨建设心里一动:“哦?我邢大哥最近要高升了?”
邢索引抽出烟来叼起一根,面色凝重:“还是没谱的事呢。”
杨建设问道:“怎么样就能有谱?”
邢索引说:“放在我们供销社这样的单位,得有物资保障供应这类的重大立功表现才行。”
杨建设再问:“你们需要保障什么物资?”
“或许,我可以帮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