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来一个月前，有些事情只能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谷雨那个《论新民主主义》都用广播喊了，就算中央苏区听不到，但是其他地区的党支部并没有被完全封锁，广播只要能够收听到的，自然会记录下来，这篇文章迅速从北向南传播。

　　地方党员并不清楚中央内部的争论，但天天拿着大喇叭喊的谷雨，他是中央局常委、北方局书记，他的地位大家都知道，所以在绝大部分同志心中，谷雨代表的就是党的声音。

　　这个时候再对照苏区中央局和上海中央局的文件或者来信什么的，很多同志都会挠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典型的就是白区路线，一个要搞飞行集会，想法设法搞罢工；一个却是低调发展，积蓄发展，完全是南辕北辙。

　　这种完全相反的两种路线，同时出现，白区的同志自然头大如麻，一部分同志自然要执行中央来信精神，但是大部分同志一点都不傻，谷雨同志公开广播的文章总不能错吧，执行他的总没有错。

　　面对一部分同志的斥责，他们也拿出了谷雨的文章作为自己的辩解，要说错，你首先说他是错的，这可是率领北方局的同志获得几省革命胜利的同志，你说他是错的，你算老几？

　　中央的来信？

　　你收到信是什么时候？

　　中间会不会已经有变化了？

　　你知道吗？

　　各种各样的争论不断出现，自然而然就汇总到上海中央局和苏区中央局，上海中央局书记李竹声中央局委员，早就看明白了这其中的问题。

　　一边是谷雨，一边王明博古，甚至还转过来一封北方局署名的举报信，都已经撕破脸了，国际还是没有指示，明确谁对谁错，这说明国际现在都拿不定主意，国际都没有定好，我干嘛拿主意。

　　李竹声中央局委员干脆也不指示，你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而他这样的做法，事实上等于站在谷雨一边，因为上级一旦不否定，那么基层执行时，必然朝着基层执行最有利的方向进行，那么基层选择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一点李竹声中央局委员事实上也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么做，也跟上海中央局在上海的艰难处境有关系，他早就厌恶了现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还是安稳一些比较好，谁的政策更安稳，还用说吗？

　　另外康生同志的立场也说明了问题，一个从莫斯科回来的同志站在谷雨一边，这意味着什么？

　　李竹声中央局委员又不傻，所以他就选择了这样一条默认的方式。

　　上海中央局装死，北方局要求上海中央局转发的电文，他都一概不少，全部转发，不再像以前一样，问一问国际驻华代表，哪些该发，哪些不该发。

　　苏区中央局两位掌握电台的同志，头都大了，两位同志不得不又召集了几位其他同志聚在一起，开起了小会，协调立场。

　　看完电报，大部分同志都沉默不语，年轻的顾作霖同志首先表达了强烈不满，他捂着胸口气呼呼的说道，“王明是疯了吗？

　　他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我们红军哪有这么强大？

　　还有你博古，你清楚不清楚王明在造假？

　　还有那个军事顾问是你找来的，不是国际同志派来的，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说？”

　　“作霖，这封电报的内容真假未知……”

　　“老韩，这封电报怎么可能是假的，康生同志此前一直在莫斯科，他怎么可能在这种问题上乱说话！

　　乱表态！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们一样乱来吗？”

　　博古同志硬着头皮解释，“作霖，军事顾问的事情，确实是我主动邀请的，但确实得到了国际认可，这也是事实，我从来没有欺骗同志们。

　　至于王明同志怎么汇报的，我确实不知情，我所有给国际的汇报，同志们都看过，有一些乐观的表述确实有，但从来没有夸大过！”

　　说到这里，博古不得不保证，“同志们，我以党性发誓，我从来没有欺骗过国际！

　　我一直都在坚定的执行六届四中决议精神，这条路线是得到国际认可的，不可能有任何问题，绝，绝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国际关于军事顾问的电报，你为什么不传达？”

　　“我担心会影响到李莱恩同志的威信……”

　　顾作霖同志怒气冲冲的说道，“你就瞎扯淡吧，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我看你也是私心作祟，怕自己说话没人听，才把那个李莱恩竖得高高的！”

　　博古同志不高兴的说道，“李莱恩同志就算不是国际派来的，那也是得到国际认可的，他指导中国革命怎么就不行了？”

　　“你找来的顾问，和国际安排的顾问是一回事吗？”

　　说到这里，顾作霖同志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人一过来就摆了一副臭架子，动不动就要女人，哪有一点共产主义战士的样子！”

　　“好了！

　　不要再争了，军事顾问的事情到此为止！”

　　周恩来同志十分厌烦的说道，“还是讨论一下这份电报吧！

　　博古同志，你说怎么办？”

　　博古同志摇摇头，“同志们，在国际仲裁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的意见是不传达，和上一次一样！”

　　邓发同志倒吸了一口气，“博古，这封电报点明了传达对象……”

　　博古同志深吸了一口气，“北方中央局和康生两位同志，没有权力指定传达给谁！

　　他们不是中央！

　　同志们，不这次的电报要是传达下去，前面几次的电报怎么办？

　　也要一并传达吗？

　　这些电报传达，会有什么后果，你们不担心吗？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很可能会一片混乱！

　　罗明这样的人，只会更加嚣张，更加肆无忌惮的进攻中央局！”

　　博古说完，项英同志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项英同志与谷雨只见过一面，并不了解他，但谷雨将自己的路线和毛泽东同志的路线联系到一起的做法，却让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如果毛泽东同志是对的，那他岂不是错的？

　　他站在国际和中央一边，怎么可能是错误的，绝不可能！

　　整天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毛泽东怎么可能是对的？

　　这么多人都是聋子、瞎子，就他对，怎么可能？

　　可问题是，谷雨、张闻天、康生、陈云、陈郁五个中央局委员联名起草的举报电文该有多大的杀伤力，项英同志怎么可能不清楚。

　　王明能扛过这一关？

　　很难吧！

　　他那条路线看来是真不行，不是假不行，要不然何至于造假？

　　王明不行了，博古怎么过关？

　　问题是博古把所有人都绑在一起，要是传达了，总不能传达这个，不传达那个吧。

　　想到这里，项英同志都想骂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际在搞什么，为什么还没有结论？

　　有了结论，就算输了，心里也踏实呀！

　　现在这样，简直是左右为难！

　　不传达，未来谷雨赢了，肯定要找大家伙算账！

　　可要是传达了，毛泽东这个刺头跳出来，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听到项英感叹，其他同志都有些沉默，顾作霖同志想了想，咬着牙说道，“不传达可以，反正已经好几次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次！

　　但有些问题也必须澄清一下，我们给国际发一封电报，把红军的真实力量汇报上去，免得某人再骗人！”

　　邓发同志想了想，点点头，“假得真不了，真得假不了，必须如实汇报，这是原则问题，我看还要转给北方局一份！”

　　项英同志也点点头，“我看可以！”

　　三人都表态了，博古本来就有嫌疑，自然只能表态同意，当然了，他的党性也不允许他帮着隐瞒，谷雨在这个问题上发难，他压根就没有办法抵抗。

　　随着周恩来同志缓缓点点头，给国际发一封关于红军真实实力的电报就成了定局，而这意味着什么，博古同志自然心知肚明。

　　顷刻间，博古同志就有些心灰如死，他知道王明造假和自己在军事顾问上隐瞒，把这些位同志得罪透了，他们态度一致，自己这个书记，说话还有人听吗？

　　想了想，博古同志苦笑着说道，“我和王明同志的关系，大家都知道，瓜田李下，有些事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我还是辞职让贤吧！”

　　博古同志刚刚说完，项英同志反应很快，“老彭，王明是王明，你是你，他乱来，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怎么能这么任性，随便辞职呢，你是党的苏区中央局书记，你辞职了，这么大的摊子，谁来负责？”

　　“恩来同志长期在中央主持工作……”

　　周恩来同志毫不犹豫的反对，“博古同志，你是苏区中央局书记，已经得到了国际的认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怎么能撂挑子！”

　　邓发同志也点点头，“我看别折腾了，还是等国际通知吧！”

　　顾作霖同志有些不同意，“这么长时间，国际一直没有通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看还是让恩来同志担任书记的好，他刚刚率领红一方面军取得第四次反围剿的胜利，在苏区威望很高！”

　　周恩来同志很不满意的说道，“顾作霖同志，我刚刚说得很清楚了！”

　　顾作霖同志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跺着脚说道，“现在这样乱糟糟的，老彭，就算还是书记，除了这种事情，又有几个人听他的？

　　你们让他当书记，不是为难他吗？

　　这对工作真得有利吗？”

　　顾作霖同志说完，一屁股坐下来，“老周，这个时候，只有你才能稳定住局面，你得承担起责任，你总是这样，不是个办法！”

　　顾作霖说完，博古低着头不说话，他明白其他三位之所以还支持他当书记，并不是对他多支持，主要原因是他的任命得到了国际的许可，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们没办法罢免他的职务。

　　当然也许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是看到谷雨要赢，肯定要算旧账，现在这么多事情，他们不愿意背锅，是想着让他来背，到时候可以把问题推到他的身上，谁让他是领导呢！

　　想到这里，博古同志苦涩酸甜各种味道都有，项英和邓发也就罢了，这两个人一向如此，没想到周恩来也是这样，他不由得想起了王明同志说过的话，评价得一点没错！

　　反而是顾作霖虽然对他攻击这么多，但却是真心为他考虑！

　　想到王明，他又叹了一口气，你好端端的，造什么假呀！

　　我们这条路线执行得好好的，也已经打败了敌人的第四次围剿，没什么问题呀！

　　你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博古百思不得其解，研究了一会之后，在国际还没有明确态度的情况下，几人研究了一番，为了江西根据地的稳定，还是决定不予传达电报，即便联名电报点名要传达到更多的同志。

　　不过周恩来同志最后提到了一点，一些比较强硬的手段，现在不能再用了，有必要暂时停止对罗明同志和那些他的所谓党羽的批判，比如长期在周恩来同志领导下处理中央日常工作的等邓小平同志，不要在扩大化了，内部要团结。

　　对于周恩来同志的提议，博古同志心里虽然不满，不过他也知道做事要留一条后路，而且他现在的话语权有限，所以他不得不选择了默认。

　　连博古同志都是这样的做法，其他同志事实上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项英同志考虑了一会之后，选择了支持。

　　倒是顾作霖同志，他觉得批判罗明没有错，该批判就是得批判，要不然中央局的权威何在？

　　不过少数服从多少，顾作霖同志最后也只能服从决议，这样一来，闹腾了几个月的罗明同志事件慢慢得消停下来，一些被严厉批判的同志，相继被安排工作，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整件事算是虎头蛇尾。

　　而在这件事结束之后，为了避免博古同志有太多的想法，周恩来同志选择了回到前线，而不是留在后方瑞金，而在离开之前，周恩来同志特意前往毛泽东同志的住处拜访了一番。

　　对于周恩来同志的来访，毛泽东同志显然十分吃惊，他一向烟不离手，细致如发的周恩来同志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

　　见毛泽东同志精神很好，脸色黑黑的，周恩来同志先是问好，“泽东同志，我来向你告别！”

　　“告别？

　　恩来同志，你要去哪里？”

　　“我准备去前线，虽然我们获得了第四次反围剿的胜利，但苏区并没有扩大，反而缩小了一些！

　　敌人的封锁并没有减弱，反而加强了，苏区的各种物资也越来越匮乏！

　　现在敌人又在苏区外围大修堡垒，来者不善呀！”

　　听到这里，毛泽东同志有些颤抖得把烟往嘴里送，他猛地吸了一大口，心情稍微稳定了，“中革军委准备如何应对？”

　　“国际军事顾问的意见是打阵地战，堡垒对阵地寸土必争！”

　　毛泽东同志的眉头深锁，“国民党每次围剿都会动用几十万人，而红军顶破天只有四万人，敌我兵力悬殊，装备更是没办法比，这么硬碰硬，就算能赢，损失也会不少呀！”

　　周恩来同志沉默了一会，“泽东同志，你觉得应该怎么打？”

　　“我需要一份详细的敌情说明！”

　　周恩来同志朝外面喊了一声，很快，一个参谋拿着地图跑了进来，打开地图之后，然后指着地图解释起来，毛泽东同志看完之后，皱眉良久，这才说道，“中央军在北面修了这么多堡垒，我们向北扩展无望。

　　西面是赣江，南面是五岭，都不太越过，即便越过，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我看我们突破围剿的希望应该放在东面，19路军与蒋介石关系不是不好，四次围剿时也不卖力。

　　利用军阀之间的矛盾，我们可以在东面做一些文章，嗯，甚至是很大一篇文章！”

　　周恩来同志想了想说道，“最近上海中央局转来北方局发给苏区中央局的电报，19路军的代表方鼎英将军，前往北方根据地，希望和红军建立联系，共同反蒋抗日。”

　　“这是大好事呀！”

　　“但上海中央局同时也转来了国际的意见，国际认为现在不应当与19路军司令进行任何谈判。

　　只有当19路军真正开始与国民党和日本人进行斗争时，才有可能建立统一战线，现在的任何谈判很可能会成为陷阱。”

　　“就算是敌人，也完全可以接洽嘛！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毛泽东同志顿时愣住了，“对了，北方局是什么意见？”

　　周恩来同志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北方局十分支持，并且还派出了北方局书记处书记王若飞同志协调此事！

　　同志们争议很大，现在的问题就在这里！”

　　毛泽东同志恍然大悟，他很不以为然的说道，“根本没什么好争议的，国际同志不可能比中国同志更了解中国应该怎么革命！”

　　听到这里，周恩来同志不置可否，他站起来，伸出了手，微笑着说道，“泽东同志，好好养病！”

　　毛泽东同志慢慢站起身，苦笑着微微摇着头，“看来我又不合时宜喽！”

　　周恩来同志并没有回复，而是与他握手之后，告辞离开，毛泽东同志站在那里，看着周恩来同志飞马离去的身影，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彻底看不到任何身影，他才慢慢得踱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毛泽东同志想了想，从诸多文件中抽出了一件，又一次翻阅起来，这是谷雨同志关于北方特殊论的诸多文章，他已经批阅了很多次，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再看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毛泽东同志的夫人敲了敲门，“老毛，小黄过来了！”

　　毛泽东同志的脸色猛然间红润起来，他走出来，与林彪同志握手，笑着说道，“怪不得今天喜鹊一直在叫，林彪同志，你好呀！”

　　林彪同志微微羞涩的笑了笑，不过他立刻严肃起来，将一份文件递给了毛泽东同志，“李主席，这是谷雨同志的一篇文章，一个刚刚进入苏区的地下党同志对我们的土改政策有些质疑，与同志们讨论时，拿出了这篇文章！”

　　毛泽东同志有些纳闷得接了过来，翻开之后，脸色慢慢凝重起来，过了一会，毛泽东同志慢慢得合上文件，脸色阴晴不定，“地下党同志都知道了，苏区中央局委员却不知道，有些意思，太有意思了！”

　　“同志们都异常吃惊！”

　　毛泽东同志站起身，默默得走了两圈，这才慢条斯理的拿出一根烟，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之后，狠吸了几口，烟圈不断升起，变化莫测，毛泽东同志微笑着，但却看不出一丝笑容，“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小心一些！”

　　“放心吧，他们绝没有那个胆量！”

　　而另外一边，策马奔腾的周恩来同志则有些心不在焉，此时此刻，党内出现的诸多问题，已经让周恩来同志心力憔悴，那封联名电报就如同一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前，让他喘不过气来。

　　项英同志都能够想明白的事情，他当然也能想明白，用说谎话来证明自己的路线正确，王明的做法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现在的问题是，国际做出的指示，哪些是被王明蒙骗的，哪些是没有被蒙骗的，谁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太严重了！

　　而且就算现在这篇澄清电报发过去了，谁又能保证国际不会再次被蒙骗，以后国际指示到底应该怎么听？

　　不听不行，但也不能完全听，万一又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有一就有二，谁又敢说没有？

　　当国际的指示开始存在水分时，所有的信任顷刻间坍塌了！

　　到了这一步，周恩来同志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赶紧敲定党的领导层吧。

　　即便是路线与四中全会不一致，甚至与国际多有分歧的谷雨成为负责人，也比现在这种乱糟糟的情况好了很多，至少有一个说了算的人呀！

　　再说了，谷雨这一条路已经得到证明，完全走得通呀！

　　至于过去的种种问题，策马奔腾监，周恩来同志慢慢也想清楚了，只要是对党有利，对革命胜利有利，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有些事，也确实要问清楚，王若飞同志来得好呀！

　　有些事情，电报中根本说不清楚，他来了，也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