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讲话结束,这一次民主生活会第二阶段,各个领导干部主动发言,对自己的工作生活家庭等等,做一番总结,其中不对的地方,也要做一个深刻的批评。
会议主持人饶漱石站起身,环顾四周,饶漱石身材魁梧,四方脸微微有些显胖,浓眉大眼,右手食指夹着一只八角形的铅笔,他盯着北方局委员刘锡五,让他首先发言。
刘锡五灰头土脸,不得不开始了第一个发言,他的发言以自我检讨为主,谁让他的老婆不成器,给他丢人,和后勤部门大吵大闹,这件事闹腾大了,他虽然没有被公开点名,但自然上了榜。
刘锡五的检讨刚刚说完,主持会议的饶漱石就板着脸,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但十分坚决干脆,他只说了一句,“流于表面,检讨不够深入,没有触及灵魂!”
听到饶漱石批评的声音,刘锡五脸色猛然间一片煞白,自己这一关看来很难过!
听到饶漱石的评价,一些干部互相偷偷看了一眼,都在心里唉声叹气!
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位苛刻的主,也不知道谷书记是怎么想的,用谁不好,偏偏用他。
陈云同志坐在谷雨身边,他微微看了一眼饶漱石,又瞥了一眼身边主席台中央的谷雨,他在心中默默得比较着这两位走得非常近的同志。
作为北方局负责组织工作和纪律工作的书记处书记,饶漱石在北方局绝对是人人敬畏,北方局的干部,私下里流传着一句话,宁愿被谷书记批评十次,也不愿意被梁书记找去谈话,是对两个人非常形象的比较。
饶漱石非常自律低调,极度内敛,与普通干部、战士一样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并且只有两套衣服供换洗,从不许增加。
他吃的是与普通干部一样的伙食,从不许增加一点特殊的伙食,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宴请任何人。
在这一点上,谷雨直自叹不如,他曾经在北方局高层的生活会上,主动检讨说,自己出身地主家庭,从小养尊处优,属于小少爷。
后来参加革命,去了苏俄留学,苏俄当时条件虽然艰苦,但中国留学生的待遇也很好,所以他过得同样不差,回国之后,在上海工作期间,虽然艰苦了一些,但不管怎么说,上海普通家庭的生活还是有的。
故而在生活上有些大手大脚,甚至可以说吃不得苦,几餐没有见到肉,就惦记的慌,所以谷雨公开说,生活上要向饶漱石同志学习,要克制自己的欲望。
即便如此,谷雨也做不到饶漱石那样的简朴,偶然还是会和妻子、身边工作人员一起打打牙祭,以至于每个月发给他的津贴都用的精光,甚至还需要向后勤部门借点钱。
一直到谷雨和家人恢复联系,家人寄过来一笔钱,他的经济才有所好转,所以谷雨请客的时候,经常会和身边的同志说,“我现在是啃老族,背后有老太太支撑!
你们不要跟我学,别有了上顿,没有下顿!”
在日常生活,待人接物上,饶漱石和谷雨非常类似,两人平时都好读书,很少与人交往,平时无论是见到上级、同级或下级,他都很严肃,很少说话,更不与人开玩笑。
不过谷雨是一把手,他这么做,更多的是职务所迫,地位决定了他说话要非常注意,而在日常生活中,谷雨的交往并不少。
谷雨身份揭开之后,一些平津地区的棋友过来拜访,甚至于段祺瑞的纨绔公子也来过一次,谷雨和他们都有见面,还和他们下了几盘棋,一点都不顾忌身份。
在北方局高级干部中,谷雨与陈赓关系很好,只要有空,谷雨就会带着夫人,喊上陈赓两口子聚在一起,打打牌,喝喝茶,瞎扯淡。
陈赓作为指挥员,在前线作战,有时候会有一些战利品比如罐头什么的,送到谷雨那里,谷雨也照收不误,从来不会回绝,其他干部就没有这个福气了,他只收陈赓的,别人的一概不收。
北方局内部,有几名干部很特别,他们想见谷雨,随时都可以,从来不需要提前联系,比如陈赓,何孟雄,李强,毛泽民,陈镜湖,刘天章,康芝宇,黄万年和连德生。
这些干部的职务差别很大,职务最高的陈赓是北方局常委,但连德生只是特种大队副大队长,到现在也不过是副旅级干部,但他这个旅级干部,什么时候见谷雨都可以,这一点即便是纵队司令也比不上。
这几位同志,绝大部分都是和谷雨一起创业,一起共过患难,或者是为革命创业做出巨大贡献的同志,他们享受这种特别待遇,大家多少都能接受,念旧的领导谁都喜欢。
这些人当中,最特别的就是刘天章,他既不属于谷雨创业团队的一员,又不属于为谷雨的创业初期,做出巨大贡献的同志,谁也搞不清楚,谷雨为什么会对他青眼有加,有些人猜测跟刘天章同志的特殊身份有关。
但看起来也不是很像,这一次北方局决定饶漱石同志兼任山西省委书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代理组织部长会是刘天章,但结果却是饶漱石的爱将郭子华代理职务。
刘天章还是组织部副部长,虽然监察局长的地位很高,但相比于组织部代理部长还是有不少差距的。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些干部虽然可以随时见到谷雨,与谷雨比较亲近,但谷雨并没有在任职上给予特别照顾,所以谷雨为什么对刘天章青眼有加,大家还是搞不清楚。
不过这种特殊的关系存在,也让这些干部在北方局有着特别的影响力,谁也不敢随便招惹他们,对他们的意见也都非常尊重。
在北方局,大家都一直认为,饶漱石是谷雨最信任的干部,但很奇葩的是,饶漱石想进入谷雨家中,却需要提前联系。
也许就是因此,饶漱石才很少到谷雨的家中,两人除了正常的工作交流以外,几乎没有私下交流,两人的处事风格,一些民主人士听说后,认为很有古代士大夫的风范,但私下里也有人传言,谷雨是不喜欢饶漱石太冷,觉得跟他除了工作,没有话说。
北方局搞的是军事共产主义,高级干部和家属一起活动的时候很多,生活非常丰富。
空闲时,扯乱弹,打牌,下棋,散步,等等多得很,谷雨时不时还会下下棋,打打牌,还会陪着夫人逛逛街,但从不见饶漱石参加。
即便去年年底,饶漱石与一位女大学生成家了,也没见饶漱石参加这样的活动,倒是他的新夫人挺活跃的,每当晚饭后,她在院子里会和一些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唱革命歌曲,有时讲故事,这是大家空闲时候的一个重要乐趣,不过饶漱石并不出现在热闹的人群中。
而在工作方面,谷雨和饶漱石也很类似,对自己和部下都要求很严格,原则性强,作风严谨,处事平稳,对家人、下属、警卫员也都很严格。
不过两人的做法也多少有些不同,饶漱石的严格,更显得不近人情,导致大家都很怕他,甚至是敬畏他。
而谷雨,严归严,但他还会时不时请家人、下属、警卫员吃饭,和他们聊天,谈天说地,什么都愿意听,有几个愣头青,来到谷雨身边后,说话没大没小,做事都有些没分寸,谷雨也都无所谓。
如果仅仅这些都罢了,饶漱石的性格还非常敏感,下面的干部一句话说不到位,往往就会被他严厉批评,更要命的是,他的心眼还比较小,一旦被他惦记上了,日子会非常难过,所以在北方中央局,饶漱石这个书记处书记事实上非常不得人心。
一些同志,被饶漱石处理了,非常不满意,也会跑到谷雨那里告状,谷雨往往会安慰一番,但从来不会驳回饶漱石的决定,即便一些决定相当过分。
甚至于有人走夫人路线,走谷雨老婆告状,容强回来跟谷雨说,没想到容强竟然被谷雨狠狠批评一番,不允许她插手党内工作。
谷雨先是把老婆从办公厅调走,去了妇联工作,专门负责儿童工作,现在更是被安排到托儿所当起了所长,每天跟大大小小的孩子打交道,自然就没有精力掺和其他事情。
谷雨这么一番操作,连老婆都被赶到了托儿所,饶漱石在北方局的威信自然就迅速树立起来,其出色的组织能力也得到了迅速发挥。
北方局过去半年的发展完全是爆发式的,从热辽两省边界地区小小的一只义勇军,先是囊括了大半个热河,然后又迅速扩张到绥察,而现在又有了绥远全境和山西一半地区。
如此大规模的扩张,表面上看自然是四路军各位高级军官的功劳,他们确实功勋显赫,但奠定这一切的,却是北方局非常出色的组织工作,饶漱石同志功不可没。
过去一段时间,北方局组织部,进了非常出色的党建,党团员数量迅速增加到十几万人,短时间内增加了这么多党团员,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与此同时,北方局组织部在短时间内建立了一套干部档案体系和组织管理体系,虽然还很不完善,但其中绝大部分党团员的过往经历都得到了审核,这更是一个奇迹。
这样一只规模庞大,基本可以信任党团员队伍顺利建成,北方局才可能从中选拔出数以万计干部,从而满足广大根据地和游击区的干部需求。
为了提高党团员的速度,组织部通过党校、团校、抗战学院等一个个短训班,培训了数量众多的党员干部,虽然这些干部的整体素质并不算很高,但已经能够基本符合需要,这同样也是一个奇迹。
连续做好了三大奇迹之后,北方局组织部还需要深入了解这些干部,了解他们的特长性格,并对这些干部进行非常合理的调配,将他们合理得安排到党政军群各条战线,毫无疑问,这同样也是一个奇迹。
正是这一大批干部,保证了北方局制定的种种政策方针得到了正确的执行;保证了热河两轮镇反运动的顺利进行,实现了对热河的基本控制;也保证了连续几轮征兵和各项动员的成功完成。
正是这一大批干部,成功从热河各界,筹措到数量众多的各类物资,前后运输了上千万斤粮食和数量众多的各种枪支弹药,有效得保障了四路军山西战役、阜新战役等大战的胜利;也正是这一大批干部,先后动员了十多万人参加四路军,先后组织了二十多万各类民工,有效的支援了四路军的发展;也正是这一大批干部,建立了县-乡-村三级管理体系,使得共产党的声音这一次出现在热河的广大乡村,有效的保证了共产党对热河的控制。
这一次四路军长途远征山西,需要大量人员物资,整个北方局进行的全面动员,整个过程中虽然出现了不少问题,但并没有发生大的纰漏,这说明热河的干部队伍挺过了这一轮终极大考,他们不仅合格,而且相当优秀。
能够成功的搭建这样一套组织体系,饶漱石强悍的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显露无疑,自然成为了谷雨最为重要的助手。
相比于饶漱石能够起到的重要作用,他性格上的一些缺憾,谷雨自然不会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轻的,百般维护才是事实。
谷雨和饶漱石事实上并不是一类人,饶漱石有着典型的清教徒、苦行僧风格,而谷雨则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只要能够实现目的,他并不在意手段。
某种意义上,他对饶漱石的重用,也许并不是他多么信用饶漱石,而是因为,饶漱石是谷雨所需要的那一种干部。
短短半年,要做好这么多事情,时间之仓促,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
时间有限,选拔出来的干部参差不齐,相当一部分干部,水平不够,并没有做好思想工作,想让群众主动自愿的配合完成任务,自然根本不可能。
为了完全任务,简单粗暴甚至都不算是毛病,有些同志甚至不惜用非常严厉,甚至于残酷的手段来完成。
这段时间,劳改营又增加了不少人,这里面确实有一些人是罪有应得,但也有一些人,多少有些冤枉,仅仅因为没有完成任务就被投了进去……
谷雨也许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必须用一个苛刻的苦行僧风格的干部,来威慑,来督促干部队伍前进,谁不服从,就用鞭子狠狠抽打;同时也要用他的苛刻和毫不留情,不断洗涤干部队伍中的渣滓。
现在让饶漱石主持生活会,接下来应该还是他或者他的亲信来处理这批犯错的干部,狠狠的威慑一番;而安排饶漱石到山西担任省委书记,为了什么,陈云同志也很清楚。
山西属于阎锡山的老根据地,要想将山西转变为共产党巩固的根据地,接下来的镇反工作极其重要,确实只能用饶漱石才能做好这件事,才能让北方局放心,要不然他也不会投票。
想到这里,陈云同志摇摇头,怪不得谷雨不让自己来做这份活,他说得确实是实话,自己真得做不了。
但总是把饶漱石安排到这样的岗位,偏偏饶漱石又是这样一个性格有所缺陷的干部,这对他的未来真得很好吗?
想到这里,陈云同志又一次微微摇头,有些事情总需要有人来做,既然饶漱石选择了这条路,那也怨不得别人,路总是自己走的。
与此同时,看着饶漱石把被批评的干部,搞得灰头土脸,各种批评声不断加强,下面的干部被修理得大气都不敢出,谷雨十分满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谷雨认为,自己对饶漱石的使用,绝对非常正确,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这位同志的存在,对他都将有巨大的意义,必须要用好他。
谷雨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情,进城之后,一人一个女大学生的传言;跑到元帅府中避难,却对元帅的护士动手动脚;明确得到证实的被镪水销毁的私生子;亦或是装修紫禁城,想过一把皇帝瘾,结果却悲剧成了隐太子,等等。
未来和他搭班子的都是这样的人物,就必须有一个苛刻的清教徒性质的干部,负责党务组织和纪律整顿,要不然一个个还不得翻了天!
更妙的是,这样的干部得罪人太多,偏偏又不会拉帮结派,他只能更加靠拢自己,要不然得罪的那些人迟早生吞活剥了他。
即便他权力欲望很大,即便他比较小心眼,对不喜欢的干部一路打压,但那又如何,谁没有不足的地方,完全没必要苛求。
既可以让这样的干部起到关键作用,又不用担心这样的干部权力过大,会搞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的干部多好呀,当年毛主席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干部不用,竟然去用康生那样的人。
康生这样的人,李立三强,他靠拢李立三;王明强,他靠拢王明;毛主席强,他靠拢毛主席;但到了毛主席晚年,他看到情况不对了,又把李同志卖得干干净净,殊不知李同志一大堆事情,都是他教出来的。
以毛主席之雄才大略,尚且驾驭不了康生,谷雨即便现在自信满满,但也绝不敢用他,还是饶漱石这样的同志好,放心的多,即便有些不足,但至少还是有底线的!
就在谷雨想到康生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远在莫斯科的康生,也想起了他,此时国际的形势发展让他有些摸不清楚,他现在有些迷茫,下一步到底怎么走。
谷雨的《论新民主主义》传到国际之后,引起了相当大的地震,王明同志表面上因为避嫌,并没有立刻表态。
但是他的老师米夫态度很明显,认为谷雨的文章存在严重问题,还一条又一条,开始了驳斥,最后给谷雨加上了右倾机会主义,社会民主党分子等等头衔。
连米夫这个前中大校长都这么说了,也都和谷雨划清界限了,其他各种批评文章自然不断出现,而王明同志提到谷雨和这些文章时,总是一副很痛惜的模样。
自我批评没有尽到责任,对他的思想变化缺乏了解,要是早一点回到中国,督促他改造进步就好了!
当然了,王明同志也说了谷雨一些好话,能力非常强,我党少有的政治家,要充分利用他的才干,让他发挥作用,也要团结他,包容他的不足,怎么能开除他的党籍呢?
应该让他来莫斯科好好学习一番,他再有错误,也比李立三好呀!
王明越是如此,其他同志对他自然越是欣赏,认为他比较识大体,很多同志认为应该让王明同志回到北方中央局领导全局工作,这样可以迅速扭转北方中央局,尤其是谷雨同志的种种错误。
陈原道此前一直在库伦,与苏俄同志联系处理第二批援助物质事宜,他听说这件事之后,特意从库伦赶回了莫斯科,与认识的国际同志,还有中国代表团的其他同志商量,帮着谷雨做解释,又搬出了莫洛托夫同志的话,为他辩解。
陈原道此举,自然引起了一批国际同志的不满,他甚至被这些人围攻,双方辩论了很长时间,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
按说王明和陈原道两位同志搞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国际执委会就算不做出决定,也应该讨论一番,但是诡异的是,并没有,什么消息也没有。
国际一直没有指导意见,苏区中央局那边,却等得十分着急,他们连续联系了上海中央局,要求国际给出明确指示,这对于苏区未来的发展非常重要。
中国代表团已经将相关电报报告了国际,为什么国际还是没有反应呢?
国际执委会的同志到底在想什么呢?
就在康生同志迷惑不解的时候,王明同志推开门,步履沉重得推开门,走了进来,康生同志连忙微笑着迎接上来。
王明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康生,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劲,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米夫了,他不会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