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烟地逃开那在他看来极为怪异的两人之后，克里斯离开了这座公寓楼，似乎一早起来的好心情，完全被那两人搅乱了，就连此时的脚步都显得慌乱了不少。

　　“见鬼，那两人到底怎么回事？”他一边小声暗骂着，一边四处张望

　　希望能在视线所及之处找到类似便利店的东西，好让他把衣服上的呕吐物至少擦点一些。要知道，他可是个体面人，可不想在工作的第一天就穿着这样的衣服上班——

　　然而，在他的面前完全是一大片高耸的建筑丛林，除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外墙装饰之外，几乎看不出一点划分功能的标志。在这之中，无论是他，亦或是那些川流不息的各式交通工具，都不过像是大树身边成群爬行的蚂蚁

　　无助。

　　是的，他感觉有点无助。从克里斯表情中流淌而出的无助，显然很容易被注意到，于是在周围攒动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个脑袋停了下来，从一片嘈杂中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您好？先生，需要帮忙吗？”

　　作为一个中年男人（天知道他三十多岁的年龄到底算不算中年），按理说听力远不到衰退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常年处于噪音环境之中，总之他听到了但却并不怎么真切

　　“什么？”

　　“需要帮助吗？”对方的声音明显大了一些

　　这次他听清楚了，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细究起来，比他亲爱的帕娜多半大不了多少。克里斯这才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从嘈杂又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着那个小不点的身影。谢天谢地，他的确找到了，可能就在几个巨大的阴影之下，有着那么一个完全包裹在巨大风衣之中的小个子

　　这孩子也同样瞅准了一个机会，从人潮的缝隙中挤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着：“您、您看起来遇到了一……哈~一点、点问题，而我是一个非常热心的偶像学生！所以可以帮助您吗？只要您帮我点一个小心心就可以哦~”

　　虽然没有特别搞懂情况，也没有弄清楚那个所谓的“小心心”是什么东西，不过听上去确实是个热心的孩子。

　　于是克里斯还是相当礼貌地表示：“谢谢，不过我只是想找一下便利店，有一点纸巾就好。”

　　“啊，大叔。您是什么守旧的遗老嘛，天国早就没有这种东西了哦！不过想要买东西的话，那边倒是就有天龙贩卖机，就那边。所以我可以要小心心了吗？”

　　这个小个子凑近打量了一下克里斯，也许是觉得他的作派和言语都过于老派，就连称呼都换成了“大叔”。

　　至于与她相对的人，倒也没有在意这个称呼，顺着那细小的手臂看去，确实不难看到攒动的人群之后，一台造型相当新颖的机器伫立在那里，由于那几近玻璃幕墙的半透明外形，他还真没有认出那东西。

　　正在他恍惚之时，这小个子已经拿出了一块薄薄的终端机，不知道翻腾到了什么页面，总之像是一个投票榜之类的东西，然后指着一个可爱头像下的小心心示意：

　　“点这里，然后对着摄像头微笑就好！”

　　“啊，哦。”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克里斯完全顺从了她的说法，伸手点了一下，然后试着挤出一个有点尴尬而僵硬的微笑。

　　“咔嚓”

　　也许那摄像头拍了一下，天知道。

　　·

　　“哈……样子有点傻，不过还是多谢了，大叔，干脆陪你过去好了，毕竟我是一个热心的偶像学生。”

　　这小个子似乎对于那张微笑的照片不是特别满意，但看到这个小心心的数字变成了“270”多少还是超过了最后一名3票，索性还是保住了不会遭遇对于落选生的惩罚机制。

　　她的心情还算不错，姑且还是拉起这大叔的手臂朝着那边走过去。

　　也就在这时，克里斯兜中的终端也送来了一条讯息：

　　天音娱乐提醒——很抱歉打扰到您，刚刚发现您为本公司偶像学生投出了一票，由于系统检测到该学生有多次恶意请求好评的记录，所以特此向您确认，是否遭遇到了恶意好评的骚扰，如果您需要举报

　　请回复“1”。

　　这条讯息让克里斯的眉头微微皱起，让他对于眼前这个小个子的印象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不过也不免腹诽：“我是什么时候关注这个什么天音娱乐的？噢，好像是因为帕娜的事情。算了……”

　　他一想到帕娜，索性直接无视了这条讯息，再次开口道：“话说起来，你好像是什么偶像学生？”

　　“是‘热心的偶像学生’哦！大叔，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那么你在的就是偶像学校喽？”

　　虽然隔着厚重的大衣，不过他能感觉到，这少女绝对是白了他一眼，这让他发送“1”的心念不免颤动了一下。然而那大衣下的笑容好像又和煦了一点

　　“废……嗯~当然啦，是偶像学校青春靓丽的三年生！”

　　“呃——能跟我说说你们学校吗？还有那个小心心。”

　　……

　　不知怎么，坐上车的克里斯觉得心情几乎沉重到了极点，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精心的打扮被两个酒鬼搞砸了，毕竟那方便又昂贵的清洁纸巾已经把他的西装弄得十分洁净，甚至闻不出来太多的酒味儿——

　　此时他坐在车辆宽敞的副驾驶位置上，心不在焉……甚至是忧心忡忡地透过单向遮光的车窗看向外面

　　“真的是不知怎么吗？”他心想。

　　当然不是不知怎么！倒不如说，他太知道到底为什么了，那根本就是因为他实在是对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们仍然心存幻想，居然觉得他们真的有些人性？

　　居然自己真的就为了什么天人身份的许诺，就让帕娜置身于那样险恶的学校之中？他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在同刚才那个十分跳脱的偶像学生对话中，他了解到一些可以说是十分不妙……不，可以说是可怕的消息：

　　正如他为之卖命以及奉献了十年青春的天启重工一样，所谓的天音娱乐，其实也是由玉木财团整合起来的一系列娱乐公司拼凑而成，虽然对外已经完全垄断了整个天国的娱乐产业，涉及的内容不仅有各式各样的娱乐和艺术活动，也有电影和电视节目更是包括上到天人下到下水道里的“老鼠”都喜欢的直播，乃至还掌握着各种艺术馆、画廊、博物馆之类的场所，就连最初关于“崇高神圣”的绘图征集也是在天音娱乐所控制的最大电子博览馆中出展，并通过天人们投票选出的；

　　特别是在天国这样一个娱乐至上的地方，就连事关社会根基甚至人类未来的教育业，也是由天音娱乐完全掌控的，并为此斥巨资在整个天国范围内建设了不计其数的大小学校、学院和教育园区，有些比较中心的天人街区中甚至形成了从保育设施到小学、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和研究院区、科研设施的一整套大型教育复合集群；

　　而有些过于忙碌的天人或者那些螺丝钉，甚至可以“考虑”将孩子完全交给整个教育集群托管，天音娱乐便能按照完全内部的逻辑将孩子从喝奶的年纪一直（？实际上，天音娱乐拒绝提前交还孩子的请求，虽然可以如此申请，但从来没有通过的记录）抚养到成年（因为按照天国的法律，成年的子女将拥有所有合法权利，并为自己的行为全权负责），然后通过各种各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签订）的雇佣合同离开学校，或者（永远的）留在天音娱乐。

　　这听起来并没什么不好，然而必须考虑到，天音娱乐并不是什么铁板一块的公司，实际上它内部的各个部分之间存在着无比剧烈的竞争关系，光是在刚才那个学生的口中，这些偶像学校的创立就有几十个分部在其中角力，为了争抢天国所有人为数不多的注意力和聚光灯，他们之间的竞争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在那些千奇百怪的竞争制度和评优制度中最为畸形和恐怖的，便是所谓的“优胜生”和“落第生”制度。

　　具体说来，就是一个非常简单易懂的投票制，每个周期之内这些偶像学生们都要通过自己擅长的领域获得其他班级学生和老师以及校外人员的“小心心”，以此来作为所谓的“社会实践”活动，作为协助偶像学院也会举行各种各样的校外活动或者校园开放活动，以此协助学生们的评选。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粗暴的评选之后，那些获得“小心心”数量最多的学生被誉为“优胜生”，他们不仅会得到更多的资源倾斜和曝光机会，也会担任学院中一些非常重要的职务，并为此获得下一次评选中的更大优势；其中的佼佼者，也就是那种连续几个周期“优胜”的偶像学生，甚至有机会直接进入天音娱乐的核心圈子，享受各种特权和荣耀。

　　而相对的，那些在评选中落败的学生则被称为“落底生”。这些孩子往往会被剥夺继续深造的机会，被罚掉事关毕业和出道机会的学分，并被迫接受一些极为苛刻的惩罚措施，包括但不限于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心理施压、社交孤立以及其他学生的随意欺压等。其中连续“落第”的学生，可能被罚留级或者降级，更有甚者，一些极端情况下会有传言称某些“落底生”神秘消失或被送往不明地点进行所谓的“特别培训”。

　　除此之外他还从那个犄角旮旯的售货店员口中得知了一些令人更加不安的消息：尽管天音娱乐对外宣称其教育体系是为了培养下一代的天人精英，但实际上，它们更像是一座座精心设计的牢笼，旨在将孩子们从幼年开始就牢牢控制在手中。

　　更可怕的是，据那人称，在另外的那些学校里，不仅普通课程被严格监控，甚至学生们的思想、情感乃至梦境都在被秘密观察和分析。似乎是通过一种名为“颤栗”的技术，天音娱乐能够精准捕捉到每一个孩子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并据此制定出更加个性化但也更为严苛的教育和训练计划。这项技术的存在，使得任何试图反抗或逃离系统控制的行为都变得几乎不可能实现。

　　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店员道听途说来的传闻而已。

　　·

　　“刚才那个孩子毕竟没有这么说！”

　　至少克里斯可以如此宽慰自己，在心中对于帕娜将要前往的偶像学院仍然心存侥幸，然而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在心中有一颗不妙的种子开始萌发实际上也就很难阻止它最终生长成树了。对他来说，这点也毫不例外！

　　或许正是看克里斯心不在焉的样子，驾车的人放开了手中的方向盘（实际上，对于智能系统极度发达的天国车辆的方向盘早就已经不是必要的设备，毕竟你大可将驾驶这种极度耗费精力和注意力的事情完全交给车载智能，只需要告知它你需要去的地方和走的路线，便能一边车震一边看着沿途的高楼大厦了；然而对于天国的那些精英人士来说，驾驶技能仍然是必要且必备的，车震也不是必须的，毕竟车载智能当然可以操控车子的方向、速度以及要不要等信号灯，自然也能操纵让你什么时候去死，考虑到有可能会遭遇黑客刺杀的情况，他们并没有那么信任车载智能），将车子的操控权限完全交给了车载智能。

　　“克里斯先生，您看起来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他稍微侧过头来，集中在太阳穴附近的集成皮肤连接点隐约可见

　　看着那些微微发光的连接点，克里斯又是一阵沉默——事实上，身份上的高贵反倒没有让这些人真正成为什么“天人”，反而是这些植入体倒确确实实地让他们成为了行走着的天人，天知道他们那不知道是否还是骨质的脑壳里，究竟装着多少仍然属于生物质的内容，而那不知道并行着多少个的处理器又到底在运算一些什么？

　　不知怎么，克里斯作为一个飞船技术员，一直都不算是什么科学技术的恐惧症患者，毕竟他丝毫不必害怕自己图上所画的飞船给自己撞到月球去；然而此刻，他却感受到一阵深深的寒意和恐惧，尤其是考虑到对方说不定就在用那些芯片分析着自己的表情、动作甚至是一点眼神飘忽，来揣测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居然以后就要和这些家伙勾心斗角

　　还没等他结束这样的心理挣扎，正要说些什么时，对方便又适时地开口：

　　“不不不，克里斯先生，我可没有在揣摩您的心理。”

　　克里斯感觉背后的寒意明显加重了许多，侧了侧头，似乎正在考虑着车速是否过快，而自己是否需要跳车。

　　“您也不必考虑跳车。”

　　“您难道不觉得这样的解释更显得苍白无力了吗？”克里斯有点无奈地摊摊手，毕竟他发现车门根本没办法打开，而且这车在十分拥挤的路上开得也实在不算慢，跳车也是凶多吉少，况且，他也不觉得那位神通广大的霍伦董事没办法从人群中找到他。

　　“实际上，我只是希望您不要那么冲动，毕竟您看起来正在担心自己的女儿。既然，霍伦董事安排我们作为长期的搭档，不妨我们也来交个心如何？”

　　“好吧‘棕熊-Z2’（Z2，是这家伙的代号，而棕熊则是代指一个来自旧世界俄国的寡头家族，在那场大战的早期便通过军火贸易而赚的盆满钵满，依托着北极圈内的地下庇护所活到了战争结束后，也是天启重工的重要资助者，那之后也举族飞升天国），叫你Z2可以吗？”

　　“当然，先生。我以这个代号为荣。”坐在驾驶座上的人虽然完全没有佩戴礼帽，却还是习惯性地做了个压帽动作

　　紧接着他轻轻一笑，继续说着：“实际上，我理解您的心情，毕竟我也同样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而且和您一样也送进了天音娱乐的偶像学院里，但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我看到您和一个偶像学生聊了一会儿……但，希望您能明白，我们抱上的可是天国里数一数二的膀子，和那些毫无背景的学生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您能弄清楚这一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您好好完成霍伦董事交给我们的任务，她会过得很好。”

　　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和状态下，克里斯也必须承认，对面的这位“Z2”有着相当良好的谈吐和表达能力，至少那满脸或真诚或虚伪的笑容让人看不出虚实，但至少觉得相当舒服，反正他自己确实被说服了一点。但是转念一想，他又稍微品出些不一样的味道……

　　很明显，自己是被用妻女要挟了——不，他甚至不敢说是要挟！

　　而对方说话的时机也是相当讲究：“当然不是要挟！就像您知道的，霍伦董事相当爱才，您的女儿喜欢演奏喜欢表演，那天音娱乐便是最适合她的地方……如此，霍伦董事越是满意，您和您的妻女不都越是好过吗？毕竟，据我所知，您的妻子甚至被安排到一条非常重要的街区做理事。”

　　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太多话好说的克里斯只能点点头，姑且算是认同了对方的劝说

　　“好吧，那你说说我需要做些什么？”

　　“您是个聪明人，霍伦董事并没有看错。不过在聊这些之前，我还得带您先去个地方。”

　　……

　　于是，这辆车便带着克里斯七拐八拐地穿行在车潮之中，他也没有心情去看窗外的高楼大厦，反正这些地方他一个都不认识完全就是一个异乡人。直到身边的车开始变得越来越少，也直到身边的那些建筑从平庸的大楼渐渐变为有些宏伟的巨型建筑，他才不由地提起一些兴趣；

　　只不过克里斯也完全不需要出声询问，毕竟这些恢宏的建筑上都赫然有着天启重工的标志，只是它们看起来比旧世界里的样子更为震撼而已。

　　见到克里斯已经被这些建筑震撼到，前面的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再次放下方向盘，开始对他解释道：

　　“就像您看到的，这里就是43街区天启重工负责的一片地区，也就是42街区的隔壁，带您来这里是打算去一趟医院。”

　　“去体检吗？”

　　“体检？也算是给您做一个体检吧，不过最主要的是进行一个C级天人应该拥有的义体植入。”

　　义体植入？听到这个词，克里斯的眉头不由地皱了一下，很明显这是一个他不怎么喜欢的词，或者说是最讨厌的几个词也可以，毕竟给他自己这健硕的身体上植入什么人造皮肤和肌肉显得有些没必要，至于更换眼睛、内脏甚至是往脑袋里放芯片就更是吓人……

　　似乎也是看出了他的反感，“Z2”继续解释着：“我明白我明白，每一个从旧世界来的人都会有些担心这个，所以我们也从不放心交给那些资质不明的义体诊所，而是带到天启重工所控制的医院，确保是非常有资历的医生来操作，他们也总是和飞升的天人打交道。”

　　“可是……”

　　“这里我必须提醒，不管怎么说，克里斯先生。您现在已经是C级天人了，这些义体不仅是为了能让您更加胜任这些工作，更是我们身份的象征”说到这里，Z2也伸手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处的接入点示意，“相比起那些天国里的普通人，我们就是比他们更加强壮更加聪明体力更好精力也更充沛，甚至在床铺上也是征服无数才行，这么说吧，我们已经和他们不是同一个物种了，明白吗？！”

　　“Z2”几乎是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整个宽厚的上身都从前面两座的缝隙中压过来，挤压着车内本就不多的空间，尤其是那些充血蓬起的肌肉，更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压迫力！

　　如果再算上那裤裆里隐约可见的恐怖尺寸，或许还得加上赤裸裸的侵略性。

　　克里斯非常确信，自己这一身已经不算差的筋肉，绝对比不上这一刻的Z2，严格来说这并不是通过通常的锻炼可以达到的，这使得他不由地认同这一番话，至少……这些话中想要表达的意思，自己实在说不上讨厌，或者说，其实也完全有些认同。（鬼知道这认同究竟从何而来）

　　也没等克里斯说什么，他便好像继续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资料显示您非常喜欢曾经那个托运机器人‘力力’，所以我专门去把它要了回来，顺便做了个升级改造，装上了适配天国生活的数据库，从今之后它可以作为您的助理，也继承了曾经的数据，所以您大可还叫它‘力力’；碍于它的美观性，如果您以后想要购置天使的话，也可以以同样的方法把力力移植进去。它就在后备箱里，等您做完手术就可以看看它。”

　　“阿……嗯。谢谢。”

　　“不客气先生，我们可是合作伙伴。我就说这么多了，所有的程序我都已经交代好了，只要您下车就会有人过来迎接您。”

　　“奥，行。”克里斯突然变得有些沉默，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是非常僵硬的侧过身，寻找着可以勾开车门的开门把手，然而慌乱下只显得他在车门上乱摸

　　“对了，先生。”

　　“嗯？”克里斯反应有些大地突然转头。不过迎来的只有对方非常从容而适度的微笑——

　　“只要直接推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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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克里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狼狈地下了车，如果他记得没错，那副样子可真称得上仓皇，毕竟他非常清楚，作为霍伦董事的副手，那个什么“Z2”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远不是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温文尔雅，而这样的家伙……最是不好相处了。

　　只不过，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这些，就如那Z2所说，他只是刚下车，便有一个穿着医院制服的女性过来迎接

　　趁她过来之前，克里斯稍微站定打量了一番——在她过分貌美的容颜和夸张的身材之下，隐约看得出下颌附近仿生皮肤的接口与缝隙间流溢的微光，这似乎提醒着人们，所面对的不过只是一个仿生人而已，尤其是她那过分暴露的制服装束，像是完全无视了天国微凉的空气

　　（事实上，天国的光照控制系统虽然非常有效，但是温度控制系统却似乎总是差了一点，由于夜晚的光照屏蔽功能，使得阳光被过分吸收，而穹顶所吸收的太阳能都用来供给电力，因而整个天国的产热水平很明显是不够的；这也就让绝大多数天国居民有了供暖的需求，很明显，这是需要花钱的，而且占了很大的一份支出。

　　更是不难看到一些人不幸被冻晕在狭小的屋子里，又或是街头巷尾，饥寒交迫地死掉也并不少见。虽然可以试图申请救济，然而根据《天慈救济法案》：无论是“天国政府”还是教会所控制的天慈福利院，都将会把被认为无力照料自己有机身体的人，视作“丧失自主权”。

　　也就是说，没有能力照料自己身体的人，实质上会被认为放弃人权。那么他们也会提供“恰当”的救济服务。只是这样的救济服务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接受罢了，所以对于许多但凡有些骨气的穷人，他们也就宁可在街上冻死。）

　　收回那想要继续深陷在沟壑之中的目光，克里斯向前走了几步迎上当面走来的人，对方则在两步远的位置上站定，虽然很明显已经交代好，可还是礼貌性地询问道：

　　“是克里斯先生吗？”

　　说话间，对方就像旧世界的所有接待人员一样，面带微笑着微微向前躬身。

　　“对。”

　　“请跟我来吧，如果您对于接下来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噢，谢谢。”

　　“您不用客气，我们都为天启重工工作。”

　　·

　　这样的交谈也伴随着两人以不快不慢的步伐走入那已经自动开启的大门，实际上，这里出入的人并不算多，可能比起旧世界那些人满为患的医院门口还是有些不同。犹豫再三，克里斯还是开口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你也是天使吗？”

　　“当然，G-bdl04（B级洁净天使）为您服务。”

　　这样突然的半机械音回答让克里斯感觉到了一丝不适，这不适就像是他调试那些机械设备时里面传出的错误报警一样，不过这短暂的不适之后，还是一阵咋舌，不禁让他感慨，眼前这样一个B级天使，按照他目前知道的情况来说，也至少是一个天国居民不眠不休地工作十多年才能买得起；至少也不是一个天国里的穷光蛋可以染指的。

　　而在刚才的打量中，他也不难看出，那些暴露出来的大片肌肤，基本上都是仿生皮肤，如此说来，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仍然属于生物质的部分。

　　“这里只为天启重工的员工服务吗？”

　　“实际上，不完全是。虽然本街区基本上都是天启重工的员工，但同样也接受外诊的人员，只不过因为整体来说诊断和治疗以及义体改造的费用比较高，所以并不算忙碌。不过您不用担心，天人改造的费用，霍伦董事已经付过了。”

　　“这样……有什么项目？”他问的显然是这个所谓的天人改造有什么项目。

　　“一般来说，我们会先给您做一个比较完备的检查，然后提出一些改善原本身体状况的建议，您可以选择性地采纳。至于大致项目的话，一般可能有相貌的调整、仿生肌肤的植入，有些对自己身高不满的天人也会考虑通过更换骨骼来调整身高，此外还有循环功能、记忆能力、工作和思维处理速度，当然还有生殖功能和性能力。”

　　克里斯没有接话，也可能是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无论是因为对于这些改造技术的本能抵制，还是因为头脑中来自于旧世界的所有浅薄知识，让他在这些尖端（？）技术面前，都显得有些粗浅可怜。这个沉默的时刻，刚好让他有机会去观察所在区域的情况——

　　他们两人如今置身于一个通体透明的圆柱形电梯间中，透过这些透明的玻璃，他有着近乎全景式的视角俯瞰刚才途径的大厅，空旷、肃穆同时散发着一股医院或者诊所的刻板消毒水气味，光滑如镜的瓷质地面上只有零星几个病人或者访客的影子映在上面；不同于传统医院中每一层严密分隔的情况，这里更像是商场或者工厂的布局，中心的天井完全贯通下面的好几层，使得环绕周围的回廊可以完全展现在他们这架电梯的视野中，也完全能看得到那些走来走去的医生、护士以及病人。

　　唯有数层高以上，才回归到传统的格局，或许是有一定身份和情况的人才会到这些高度，而这样的回归传统设计，显然也是为了一定程度的保守隐私的需要。

　　不过，很显然，克里斯如今也并不算什么地位很高的人物，他们仅仅是在天井之上略高了一层，电梯便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先生。”

　　“噢，好。”虽然对于更高层的情况感觉有些好奇，但克里斯还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小喽喽。在野马脱缰的旧世界，肆意顶撞上司可能只会让自己过得不那么舒心，可要是触怒天国的大人物，怕是小命不保。

　　·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克里斯随她走进一间诊室：

　　这里的情况，显然也和他所熟悉的有所不同，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左手边占据了快有半面墙的一系列分屏幕（而这房间属实也已经足够巨大），循着它们的接线往下看便是嵌在墙中的闪亮终端和诸多储存元，在它们的面前是一个坐在电脑椅上装束可能有点像医生的人。这人穿着一身灰白相间的大衣，那如胶感的表面想必是某种涂料之类的绝缘物质，不停在一块平面键盘上敲打的双手戴着长手套，长长的黑色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也在电脑椅的靠背上散乱

　　或许是在天国这一两天看惯了花花绿绿的发色，如此传统的东方人，他还真没怎么见过。

　　可能是听到了他们两个进来，眼见这人也停下了手上的敲打，长腿一蹬将椅子转了过来；就和这头传统的长发一样，这人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妆，甚至相貌也十分传统，只是那柔和又中性的面部线条，让克里斯实在难以判断对方的性别

　　同时，身边一路接引他到这里的那个接待人员向他解释道：“这位是张医生，是个医术相当高明的东方人，也负责义体改造这方面好多年了，经验丰富呢。那这个就是克里斯先生了，他的一些过往数据已经发给您了。”

　　显然她的后半句话已经完全面向这位窝在电脑椅里的医生，只不过对方的反应就相对平淡得多，不过只是轻轻点头，示意已经清楚了基本的情况，并且摆手让这位接待员离开。

　　后者也是点头一笑：“那么我就先走了，克里斯先生，等您的手术顺利完成，还会由我送您出去。”

　　目送这个女人离开诊室门口，克里斯的目光转回到这个张医生身上，只见后者头上所架的全息目镜上浮出几片光幕，似乎是在分析着什么数据而稍显有些眉头紧皱。那种看医生的忐忑出现在克里斯的身上，毕竟他已经自认有许多年或许是有十年没有看过医生了——

　　片刻之后。“坐吧！”

　　这听不出男女的声音才冷不丁地响起，伴随着一阵椅子滑动的声响，一把自行移动的靠背椅子便出现在克里斯身后半步的位置上，他才更加忐忑地坐在椅子上

　　而这位医生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也许是从屁股下面掏出来一块电脑平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克里斯先生，首先恭喜您成为C级天人，而且作为霍伦董事送来的人，享受的服务自然也是最为周到的，希望我们在接下来的程序里一切顺利，之后我也可能长期作为您的负责医生，虽然不是专属医生，但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通常的联系方式已经发给了您的终端手机，紧急的联系方式会内置在您的义体终端中。

　　以便您紧急求助，非常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