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暗港、码头。下水道里的老鼠。
放下手机之后,克里斯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打来电话的人,当然就是昨晚和他呆在一起的“杰伊部长”,噢不对,是之前还是部长的杰伊,总之在电话中,这位曾经的上司先是问了问他在这里是否住的习惯,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
而杰伊听起来还没有从宿醉的劲头中完全清醒过来,从他那些杂乱无章的话中,克里斯只是勉强听出一些有用的
——其中最为震撼他的,便是他们两个昨晚的消费金额,足足有三万多信用点!要知道,在自己飞升的时候,那全部的身家性命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四千多信用点,而仅仅是这么一个疯狂的夜里,他们就烧光了三万多信用点,如果换算成旧时代的钱币,那足以是个天文数字。
虽然克里斯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夸张的消费,这三万多信用点估计一大半是杰伊这个老赌棍花光的……一定是的
不过好在,买单的人并不是他们两个,而是那个神通广大的霍伦董事,估计对他来说,这不过九牛一毛,连小钱都不一定算得上;至于他的神通广大,也不只是说财力这一点,尤其是他还把杰伊弄到了天国的中层区域去
这么说的话,地位上的确还要比克里斯强不少,可倒也没有那种明显的上下级关系了。
两人在电话的尾声也算是互相祝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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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在这样一个还算简短的电话里,克里斯也了解到了一些不太可能在地面上得到的信息:
天国在建造的初期完成了整个包裹地球外层的基础部分之后,围绕着通往月球的太空电梯和管索通道(这些是用于向月球的天湖水业、天阳能源以及天星矿业三大巨头运送物资、人员,同时运回天国所必须的巨量能源和水以及各种矿物、原材料等等)又建立起了中层和上层天国
天国中层,虽然不如基础层那么巨大,却更加集中地聚集着天人还有属于未来集团的各种企业总部,和底层的这些泥腿子明显地区隔开,尤其是那些明显稀疏和低矮很多的天人居所以及相对充沛的人工绿化,恐怕是很多在下层挣扎的人们可遇而不求的居住环境。
至于天国上层,那就更是只有那些天国真正的大人物所处的地方,面积自然更小,更是很少有人去过。
而他如今所在的,也不过就是天国基础层一个比较居中的街区,情况没有那么糟,情况也没有那么好,可至少比很多从下面上来的牛马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唯独有点令人在意的……便是电话的最后,杰伊好像稍微有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令他难以启齿的事情,但克里斯还是不打算此时去追问这些,比起这个——他有点不自然地走到窗前,随手一挥,指挥着不知道何时自动拉上的窗帘缓缓打开,巨大的落地窗后便是清晨七点半的天国;它显得和地面上的生活是如此不同,即便在天穹系统的刻意操控下,它呈现出和地面上一样的亮度,可毕竟没有地面上那混杂着些许辐射烟尘的晨雾,显得那么清澈而明亮。
而众多或是在半空中漂浮飞行或者在地面上行驶的各式载具匆匆来往,那个数量简直像是沙丘上的蚂蚁一样,这样一副忙碌的景象,和夜晚的歌舞升平、霓虹摇荡形成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目光飘向了更远的方向,那处天穹唯一的开口处所耸立的超巨型圆柱体,便是通往月球的太空电梯,而他所能看到的部分也仅是最下段而已;目光继续上移,便能看到环绕在电梯周围的天国中层,在人工重力的环境下,很难想象仅凭几根柱子便支撑起这根本看不到边缘的圆盘结构,这的确已经是人类创造的奇迹了,而它正是出自“天柱建筑”公司,克里斯也有幸和他们打过些交道。
至于在往上,那就看不到了。可克里斯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似乎在眼前出现了那最为奢华的顶层图景,又仿佛就是在他眼前,那些膀大腰圆的董事们在铺张的宴会上如何推杯换盏,又如何地将那些肤白貌美的女人或者天使一把扔在桌子上尽情淫乐,又或是在桌前如何谈论那些动辄决定整个天国命运的重大事件……如此等等。
再就看不清了。恍惚之中,他好像看到自己也位列其中……
抛开这不切实际的幻想,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老实说,他真的有点搞不清如今的心情了,如果说来到天国之前,他多少还有点抗拒的话,如今饶是自己再怎么抗拒也不得不承认,对于那根本看不见的顶层的确有些莫名的向往。无论如何,自己都有点向往那——
“滴滴!滴滴!”桌面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克里斯也只得把这些念头暂且抛到一边,重新走回到桌前。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霍伦董事”,正当他困惑于为何会有这个通讯录名目的时候,突然便觉得有点讽刺,就在刚才做出这番畅想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桌面上这个至少价值几百信用点的玩意,甚至都是这位大人物的恩惠!
这让他多少还是被狠狠地拉回到现实中,尤其是想到,天国中的随便一件消费品都可能让自己破产。
想着如此丧气的事情,克里斯略显无力地拿起手机,接起了这通电话:“早上好,霍伦董事,您有什么吩咐?”
“阿……吩咐倒是谈不上,只是想问问你昨晚玩得如何?不过听你这样子,看起来倒是玩得非常尽兴,只是……多少还是保重身体比较好。不说这些了,昨天分别的匆忙,有些事情还没有交代清楚,一会你出门之后,公寓下面会有一辆和昨天一样的轿车等你,真希望你记住车牌号了。那车上坐着一个管事,他会跟你详细聊。”
无论霍伦到底给人的观感如何,又或者他们之前有着怎样的过节,至少在电话中,他也表现得如同一个十分体恤下属的上司,同时又并不丧失那份威严和谨慎;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克里斯自己都有一点错觉,假如他们之间没有那么严重的矛盾,或许真能相处得不错?
可能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还颇为尊敬地回了一句:“明白了!您费心。”
“去吧,别让他等太久了。”
“好的!”
电话随即挂断了,他倒也好像真的提起一些干劲,当即去浴室里洗漱收拾起自己的仪容仪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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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阵近乎静音的剃须响声之后,他将那个造型多少有点怪异,不过使用起来很舒服的剃须刀,轻轻地放在浴室的台子上。说来也是足够周全,自己几乎什么东西都没能带上来,而这公寓里面基本上什么都有
……甚至是食物。他完全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开了放在沙发旁边的那个冰箱,虽然码放得不算整齐,可也确实存着不少的罐装饮料还有一些速食的食品,印着一些他不怎么看得懂的字(好吧,克里斯姑且觉得这些应该就是来自远东的语言)
总之,他肯定是来不及做饭了,便随手从里面挑出来一个似乎是某种面食罐头的东西——
厨房里的开罐器很轻松地将它打开,如包装上的商品图一样,其中装着一些混浊的面汤还有一些卷曲的面条,散发着一股非常浓郁的肉类香精气味,实话说这让人有点恶心,但也不是不能凑合一下。
毕竟,时间紧迫。
……
克里斯或许用出了他平生最快的吃饭速度,也不知道是霍伦董事在电话中的态度是否激励了他,还是说这份面条罐头的味道实在不甚理想所以想要尽快吃完,最好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回味的空间。
无论如何,他吃得实在很快,而吃到最后,克里斯甚至觉得,这份罐头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了……
“总之就是这样了。”
吃完这罐味道古怪的面条,他来到床铺旁边的落地镜面前打量着自己(说是落地镜,实际上天国早就已经淘汰了用玻璃制作的镜子,这种远古且并不怎么多功能的东西,有时候还有点低效。克里斯面前的其实是一块合成镜,看似映出人影的镜面实则为一系列小型的电子屏;根据实际的需要,它既可以是一面看起来无甚特殊的镜子,也可以是为使用者规划今日妆容的梳妆镜,更可以是为使用者思考出行场合的服饰搭配……当然,考虑到特殊的需要,它也可以播放一些使用了ar技术的色情影片,并且直接把ar影像放映在床铺上。
至于克里斯,他当然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功能,至少作为一个生活在“旧世界”的人,他还是喜欢普通的镜子)
不管怎么说……克里斯对于镜中的自己还算满意,虽然已经明显能从脸上的轻微皱纹看出青春不再,可这壮实得如同一座公交站台的身体(我们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有些古怪的比喻)却又没有真的衰老,昨晚那与健身教练一夜的欢愉甚至让他感觉自己还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想到这里,他抚摸着自己已经剃净却仍然残留一点手感的胡茬,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板正的西装,板正的制式抚平了坚实的肌肉线条。
看着还真挺像样。
最后出门前,他又有点不放心地往那已经足够有型的棕色短发上又揩了一点发胶,让这偏分的发型有些亮得发油,多少会有点晃瞎别人眼睛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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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公寓的走廊里,那些东倒西歪的人已经不见,看起来他们工作的时间远比克里斯想象中要早得多。总之他畅通无阻地来到电梯间,走进电梯,并且百无聊赖地看着其中闪亮的电子屏,不过那早间新闻显然已经放完了,看看时间此时都已经七点半了……如今,里面只是放映着各类消费品的广告,差不多十几秒就是一个某种汽水或者速食食品的广告
好在他不用一直受到这些快节奏广告的折磨,没等看完几个,伴着“滴”的一声提示音,电梯便抵达了一层。
厚重的自动门刚刚打开,便有一对男女从外面走进电梯,那股极其浓郁的酒精味以及多次呕吐之后的呕吐物气味,让资深酒鬼的克里斯都感觉到一阵反胃,很难想象他们究竟是喝了多少……好吧,他觉得甚至应该问,究竟喝了多久的酒才能变成这个鬼样子?
但无论他到底怎么看待他们,那两人还是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其中那个男性看着也就是十七八岁留着一头半长不长的头发,脑后是白色、发顶是紫色其中还夹着一些绿色的发缕,看起来倒是手感不错(当然,一些垂落下来的部分沾染着花花绿绿的呕吐物,恐怕也没人想要上去摸一把),穿着一件松松垮垮满是破洞和各式涂鸦的T恤,它的长度甚至一直到了这青年的膝盖附近,下身那牛仔裤同样没有几块好布,翻起的部分直接裸露着他那满是各种瘀伤的大腿,面容有些阴沉,走进电梯之后便直接缩进一角沉默不语,对于正要走出的克里斯完全视而不见;
至于另外那个女性情况就有所不同,她看着和那青年的年龄相仿,零碎的长发被发箍随意地拢在肩后,由此露出的脑门略显宽大而且很是光亮,至于脸上的状况就非常复杂了,不仅有在下巴和脸颊附近胡乱涂上去的口红,也有不知道歪到哪里去的眼线和眼影,更加醒目的则不是这些妆容,而是脸上因为大力抽打而肿起来的部分,甚至从塞在鼻孔中的纸巾那染血的尾端也不难看出,鼻子出血很厉害。
正当克里斯讶异于她脸上的情况时,对方也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立刻醉醺醺地贴了上来:
“啊~多么结实的男人……要不要和我做呢?很便宜的,我想嗯~大概只要20点,或者、或者您要是嫌贵的话,18也行,给您第一次打个九折了!”
对此,克里斯还是非常机敏地往后闪了一点,让这醉醺醺的少女直接贴在了旁边冰冷的电梯壁上。他也才刚刚注意到,她穿着一身极为暴露的衣服,不或者说,他并不是非常确定那还算是什么衣服,单纯只是像给身体的前面加了一道帘子,而用两根不能再细的吊带捆在颈后,下沿则是绑在两条遍布精斑的大腿根部
正当他还在考虑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咳!”那青年咳了一声。
而冰冷的电梯壁也多少让那少女清醒了一点,同样也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惊到了这个陌生人,便也随那青年一起退到一个角落,默不作声地摇晃着身体。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之前,克里斯仓皇地离开了电梯,仓皇到他甚至没发现原本洁净的西服上衣沾上了新鲜的呕吐物,而散发着阵阵的浓烈酒气,他只觉得今天稍微有点晦气;毕竟他本以为那些走廊里的东倒西歪已经是最大的困难,没想到那说不定还是最简单的问题,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这样一对男女也能住的了这样的公寓,他本以为只有那些天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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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天国表面上的光鲜亮丽,这里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在那些不知道输送什么东西的厚重金属管道所形成的网络之间,只有一点来自于管壁上悬挂的那些led灯所发出的红黄不定的光,勉强还能照亮眼前这个场所——
它就像是在一片密集的金属丛林中开辟出来的一小片林间的空地,又或者像是什么渺茫的大海之中的一座孤岛。总之,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就像是一堆废铜烂铁拼凑出来的垃圾山,挤在几条比较大的管道中间比较宽阔的缝隙中,便构成了这些可怜虫们的藏身之所
各种遭受严重腐蚀的金属板(说实话它们很多看着完全像是古董货了)被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形状,由此建造出一栋又一栋的房屋……好吧,比起房屋它们更像是旧世界中那些贫民窟里经常出现的窝棚,其中很多人的居所,或许还比不上那些至少可以遮风挡雨的窝棚。唯一一个好消息便是:至少他们处于天国的地下管路层,这里并不会受到什么风雨的威胁,虽说地面也没有那种通常意味上的降雨
【特注:事实上,由于天国位于平流层之外,又整个被天穹系统包裹,当然不会有那种通常意味上的天气变化。只是曾经基于一个天人有关模拟天气系统的提议(按照他的说法,主要是觉得如果天国根本没有天气系统,一方面是感觉太过于无聊,另一方面也很难有什么气氛),所以天国非常“贴心”的推出了天气模拟系统,实际上就是依靠天穹系统模拟降雨、雷电、强风之类的多变天气。当然,虽然很多研究员颇有微词,但最后的效果意外还不错,根据各种统计资料也显示整体的幸福度上涨了很多(因此未来公司也就非常心安理得地征收了“天气税”,按照他们的说法,毕竟维持这么一个模拟系统还是要动用不少资源的)】
哪怕是这些的材料,都已经是在地下拾荒已久才凑出来的。其实,按照他们手头的工具,也并非不能切开周围的这些管道,只是这些比较重要的管路一旦被破坏,未来公司一定会派安保部门追查,那这好不容易找到的藏身处便又要付之一炬了。
然而就是在这么一个垃圾山里,却有着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乍看上去,它表面上只不过是一个垃圾拼成的小型塔楼,不过在塔楼底却藏着一个极其隐蔽的地下入口;恐怕任谁都很难从表面上看出,就这么一个塔楼下面,居然藏着一个足足有四层的巨大地下建筑,埋藏在一根巨大的废弃管道之中。
至于这入口不仅很难发现,而且还要持有一张地下世界里最难搞到的邀请函才能进入其中,如果想要强闯,恐怕那些藏在塔楼废铜烂铁之下的各式杀伤陷阱就够入侵者喝一壶了。
一旦进入那地下入口,便会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同整个垃圾山画风都极其不同的高技术电梯中,并在一个全身都配备超杀伤性武器的杀戮天使陪同下去往1~4层……很显然,这里面别有洞天,那杀戮天使也是个极为诱人的尤物,可哪怕有这样一张邀请函,在里面也并非畅通无阻,更谈不上对这么个满身武器的家伙动手动脚。
实际上,来到这里之后,来访者的命运就完全由这个杀戮天使的主人所决定,而这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就是这个名为“暗港”的地下场所真正的掌控者,而且有着一个非常贴切的代号——
“码头”
至于她真正的名字知道的人则是很少,而关于她最广为人知的信息便是:她曾是一个天人,还是传说中地位最为特殊的S级天人,甚至是其中最为最为特殊的S级研究员!据说,她就是在天人的宗教复兴运动中创造出“崇高神圣”索菲娅的那位研究员,只是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按照她的说法,就是被一些公司的高层排挤了,所以就来到了这样的地方寻求继续进行自己的研究
对于这番说辞,只能说听得人多信得人少,几乎没人相信有人会为了这么蠢的理由放弃地面上的舒心生活,来到这样的“下水道”里和他们这些老鼠生活在一起。因此也就有人猜测,这个漂亮的天人以前是不是哪个高层的情妇,说不定是做了什么不地道的事情,才被迫来到下层躲避追杀之类的。
诸如此类的猜测甚嚣尘上,只是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偷偷躲着说,要是真有风声流露……他们可是见过那个杀戮天使把热能枪塞进别人嘴里,然后一下把脑袋打得开花!他们可不想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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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话就有些扯得远了,却也不得不聊一聊“暗港”的起源:实际上,这里最一开始纯粹只是这位S级天人躲避到下层以便继续进行研究的秘密研究所(也就是如今暗港的负一层空间),除了外出寻找或者交易合适的材料之外,她极少离开这里,尤其是在造出那个杀戮天使之后,许多的事宜也全都交给后者代行;
至于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得到必须的材料,她专门开辟出来一片区域为地下各处流窜的黑市商人提供一个稳定的交易场所(也就是如今暗港的负二层空间),从那之后,“码头”也懒得四处奔走,同时也应那些黑市商人们的请求将自己的一些残次的试验品用于交换,暗港也就不知不觉变得繁荣了不少,即便这完全和她的本意不同;
再后来,这些蜂拥而至的人们在更靠下的位置建立起了居住区,而且那些经由“码头”之手制造出来的义体远比他们在地下能搞到的大多数货品质优良得多,因此也开始有着不少的义体医生在这一层建立起各类简陋的小诊所,便是用以收购出自一层实验室流出的货品,然后再装配给这些可怜虫。对于这样的情况,“码头”本人倒也乐见其成,毕竟这些不用担心死活的家伙们,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试验品,唯一的禁令……也就是被那杀戮天使再三警告,本层的各种娱乐行为不要打扰到“码头”的研究或者休息,除此之外倒是一切自由。
然而,真正使得“暗港”得以命名,也就是成为一“港”的,则是最下面一层,提到这里,便不得不再提到另一个身份神秘的人——代号“船夫”。这么一个听起来普通而又人畜无害的代号之下,所代表的却是一个在暗港中人人谈之色变的恐怖家伙,人们对他的畏惧程度甚至要稍稍超过“码头”。
毕竟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码头”虽然整日埋头在自己的实验室之中,看起来多少有点不近人情,却是一个相当讲究规则、公平和秩序的漂亮女人,即便听说过她把人抽筋拔骨的事迹,也没多少人真能把那样的事同一个总是面带微笑举止优雅的研究员联系起来。至于那一位,则很是不同,仅仅是从那魁梧的身形来看,便不会有几个人觉得像是好招惹的家伙,而那些关于他将人脑袋锤进管道的流言,可不只是茶余饭后马仔们吹牛的谈资,而是的确有不少人亲眼所见;不仅如此,就凭整个地下四层全都出自他之手,而且那长达数个月的工期中,弄出来的超响噪音完全可以把暗港里的每一个人都从地上震起来,恐怕任谁都觉得这一定会激怒“码头”……
事实却和许多人想的不太一样,“码头”不仅没有出面惩罚他,甚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让他鼓捣了几个月。而最终呈现在这些可怜虫面前的,便是一座看起来简易却称不上简陋的“船坞”——这座船坞当然不是那种旧世界用来停放船只的,而是将底层最后的管路层掏开,做成了一个可以停放飞船的空间。
飞船?没错,就是飞船,实际上从这里出发的飞船,哪怕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会驶向何处,自然是前往被认为已经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球表面(尤其是在天国建成之后,它不仅笼罩在辐射性极强的污染烟尘之中,而且也完全被天国的阴影所覆盖,除了仅有的保留地之外,应该全都是一片昏暗的状态),建造这么一个地方和它所配套的飞船,自然不是为了把这些下水道里的可怜虫送去地面观光的……事实上,这来自于“码头”的意志,根据她对于一些飞升者盘问,地表如今仍然存在着不少生活在放射性尘埃之中的人,他们往往被称为“废土客”,同时在保留地之外,也有着大量虽然没有过起废土生活,但也因为沾染了比较大量的辐射而被天国拒绝接收的居民。
介绍这些,并不是为了说明“码头”对于它们的遭遇或者处境有多么同情,亦或者她单纯就是想要发个善心把他们接到天国来。而是说,根据她的猜想,地面上的那些核设施中仍然存留有大量的核燃料或者核废料……之所以要考虑这些,完全是因为其实地下的居民们一直面对着一个非常巨大的困难,那就是“能源问题”,曾经在巡查不够严密时,还可以靠着一些大胆无畏的人去拆开一些地下线缆偷电,可后来,一些智脑接管了电力系统之后,这样做基本上是将位置完全暴露给巡查系统,很快就会有电子安保天使赶过来把他们全都抓进黑牢。
所以下层的能源系统很快就回归到了极为老旧的燃油发电机。燃油嘛,倒也不是特别难弄,可那毕竟需要占据很大的空间,又效率低下,因而总是控制在一些比较大型的地下帮派或者辛迪加手中,普通的地下居民还是不得不面对一片黑暗的管路层。
“碰巧”,作为曾经的S级天人和研究员,“码头”的确掌握着一些据说已经埋葬在旧时代,而且被描述为完全不够安全的核技术。毕竟,虽然她完全没有解决这些人苦难的意思,却不得不解决自己实验室的耗能问题,于是她先靠着东拼西凑,凑出来了一个极为小型、安全并且完全可靠的反应堆原型,便伙同“船夫”和几个不怕死的家伙一起从下面把那些废土客搞上来。
看来我们也不得不介绍一下这位“船夫”。哪怕这里也仅是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这个远看便孔武有力的男人差不多能有将近240cm那么高,说实话这并不像是一个人类应该拥有的身高,可他十分坚持说自己并没有经过什么机械改造,更不是什么生化技术的产物,对此那些摄于他威严的人也只能解释为某种奇怪的基因所致,就连“码头”也对此不甚了解;至于他出现在暗港的时间,那就只能说是“天知道”,毕竟有不少人记得,在暗港第三层刚刚建好的时候,便有不少人见过他同“码头”一起从一层的实验室中走出……细究起来,他实际上是一个机械师,或者说是一个工程师,虽然他看起来像是头脑简单的样子,实际上那双覆盖着厚茧的双手十分的灵巧有力(虽然他所操作建造的,往往是那些动辄几十米上下的飞船,却仍然可以让那些细小的螺丝钉落到应当的位置上),而那被怀疑可能装满了肌肉的脑袋里,也货真价实地填着一个聪明的脑瓜,不然恐怕很难在下层这样的条件中,设计并且建造出足以穿过厚达数十公里的辐射烟尘前往地面的飞船。
至于他的出身,则完全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纯正的下层居民,也有人说他是和码头一样曾经是天人,又或者是被上面居民们遗弃的怪胎……总之,到了现在也没有争论出个结果。偏偏正主本人也从未提及过,而但凡有人涉及这个问题,便会被他用凶恶的眼神盯个几秒钟,在这之后不需要换裤子的人寥寥无几,更没胆问出口。
而他到底和“码头”达成了怎样的交易,这就完全不得而知了,有些胆大的猜测是不是他跟“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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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个像是一座山一样的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看着旁边似乎正在窃窃私语的几个小鸡仔,可能是因为好些天没有正经吃过饭,他们看起来实在是瘦得可怜,堪堪附住肚子的衣服凹下一个夸张的幅度,更是和这座“山”对比异常强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的光线略暗,“船夫”那本不大的眼睛进一步眯成一条缝,看起来更是显得凶恶很多。
“你们刚才嘀咕什么呢?”两片黑厚的嘴唇一碰,那粗哑的声音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震了出来,让那边的几人猛地一个激灵,一下便从那破铜烂铁拼凑出的椅子上滑了下来。
“没,没什么……就是今天的船应该快到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其中一个胆大的还是将话题随便扯开,全然不敢去坦白刚才他们几个正在脑补“码头”的屁股到底是不是又肥又白,而“船夫”又到底是不是跟她有一腿?可一想眼前那和自己脑袋差不多大的拳头,这些画面骤然就消失不见了。
“搞了几个?”
“您别提了,就一个。”
“怎么就一个?”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起身朝着接驳渡船的所谓港口走去,那地方同这个休息室之间还有一道非常巨大而厚重的隔离门,而在隔离门之后还有一个用于一定程度上清洗辐射的淋浴间,以及数层防护之后向下、向着地面方向的机械门开口
这一切也正是出于这位船夫的设计,在无数偷渡到这里的废土客眼中,这座“大山”显得是那么伟岸……
而这座伟岸的大山,此时也不得不弓着点腰好趴在厚重的破璃窗上,眯眼审视着淋浴间内正在做着清洗辐射处理的赤裸少年——最为醒目的便是他那病态白皙的身体上深深浅浅的各色瘀伤,以及四肢上几处并不致命的枪伤,它们看着还新却已经不再流血,然而从那坏死的皮肉上不难看出,它们被处理的办法多半就是烧蚀。
除了这几处看着都疼的伤口外,手足处也能看出一点过度沾染辐射的痕迹。“船夫”沉默不语。
反倒是旁边那个陪着他一路走过来的鸡仔开口介绍着:“据这小子自己说,他一开始到了咱们停船的地方之后,接待的兄弟问他有没有‘门票’,他说没有,然后那些兄弟就没理他。结果这小子愣是留在那,拿着一把破手枪把几波带着货来的人都给宰了,在我们眼前用一块发动机崩出来的铁片把身上的枪伤烫了,拿着‘门票’上船。”
说完之后,他反而略显后怕地抖了抖,接着小声地来了一句“说实话,我在咱们这儿都很少见过这么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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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自然比这鸡仔沉稳的多,他倒是没有在意用手枪干倒几批人的描述,反倒是将重点放在了这小子在废土上自己凑出一辆能开的车,这让他颇为感兴趣……毕竟,在下层的这些“老鼠”虽然都有些动手能力,可真要是手艺不错,也犯不上来住这样的贫民窟,而一个废土客能做到这样,多少有点意外。
“他身上的伤怎么样?”
“伤?伤倒是还好,您该不会是……”他这削瘦的脑袋里似乎也很难容得下更多其他的想法,只能出现一副略显有些糟糕和滑稽的画面,毕竟这少年的身体和船夫比起来,实在是过于瘦小了。
“要说这小子还真是骚蹄子,屁股都被干红了,要不是船上几个兄弟不敢动他,估计早就上了。只不过,恐怕他这小屁股是很难吃得下您……”
他还没等说完,一只宽厚又粗糙的手掌,带着坚硬如铁的茧子重重地拍在他的头顶,不大的脑袋一下子像是被炮弹轰了一样嗡嗡作响。随后,“船夫”几乎是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向通往淋浴间的入口。
只留下这么一声。
“蠢蛋!”